我盯着地上黢黑的烧火印子,想到几天前老邹的离世。
我是半夜被不重却坚定的敲门声吵醒的,叫门的是隔壁的小小邹,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着急,只说他爷爷去世了,家里没有大人,能不能让我帮一下忙。
我心里一边叹息,一边披上了外衣,进门左手边的屋子,看见老邹躺在那里,身体比生前伸展了很多,我曾听妈说人走了,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压着,身体自然就舒展开了。
凌晨的夜幕拉起了雨帘,一点寒意透过窗户缝隙缓缓的侵入房间,我安慰着小小邹说节哀顺变,一边也替老邹开心,毕竟躺在床上慢慢等死,早已经失去生命本来的意义,何况隔三差五还要听家里人的抱怨,明的暗的,早把一点苟活的心气打没了。
我问小小邹,你爸呢,小邹摇头,只说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上次来的大夫说爷爷就这几天的事儿,我爹还有点,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脸上微红,对我说其实叫你来也没啥事,就是突然发现爷爷走了,有些害怕。
我笑了笑,自己家的人有什么可害怕的,又没做亏心,说到这里,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低下头,摸出来一支香烟,递给小小邹,来一根,就不怕了。
我们仨,确切的说是我们俩,在盘旋的烟气里互相对望,本来觉得熟悉的邻居面孔,模糊到有些陌生。我回头看看老邹,眉头紧皱,不像是妈妈说的,人去了,烦心事也跟着走了。
深夜的电梯轿门金属齿轮的吱呀声还有点渗人,手指一颤,烟灰掉在了外裤上。站起身抖落的时候,邹老大已经进来了,嘴里还喊着,儿子,老不死的,是不。邹老大准是没防备屋子里有外人,尴尬过后,是一声哭腔,爸诶~老大媳妇抢上几步,扑在床边,我又被吓得一激灵,匆匆打了招呼,回到了自己家。隔着防盗门,隐约还能听见不加掩饰的开心,在凄冷的楼道里回荡。
隔天早上,我早起去买早饭,院子里灵堂已经支了起来,邹老大兄妹四人,各有各的忙碌。看到我后打了声招呼,我又说了句节哀,如果他们真的有哀的话。
在院子隔壁的油条铺买好油条打好豆浆付完钱,一转身,一身麻衣的邹老二站在我身后,脸色凝重,
听大哥说昨晚老头子走的时候你在身边?
是邹大哥的儿子叫起的我,去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走了,他有些害怕,想叫人陪着他;
哼,冬日的温度,把这一声鼻息衬得格外悠长苍白,他也知道害怕,他当然应该害怕。接着又问,去的时候没看到老头子还在喘气?
真没有。
行吧。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我摇摇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近院子拐角的时候,遇到了邹家老三,四兄妹里唯一的女孩子。
哥~你来一下,她还一边说边探着头望向帐篷灵堂的方向,我叹了口气,又把对邹老二说过的话说了一遍,邹三妹眉头蹙在一起,仿佛正在甄别我话语的真实性,旋即又笑了出来,哥,你想啥呢我是问你昨晚爸走的时候,痛苦吗?
我去的时候老爷子挺安详的,也挺干净的。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抬手擦去眼角挤出的一点泪,我顺着手指看去,发现邹三妹今天的眉毛倒是画的特别用心。
我和三妹并排往回走,在帐篷前看到了老幺,他看了一眼我,从烧纸的铜盆旁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支烟,递给我,拿出打火机帮我点上,
昨晚谢谢了啊
没啥,也没帮上啥忙。
爸真的走的很安详?医生明明说还有几天的,我请上假就马上买票回来了,还是没赶上最后一面。
真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晚老邹紧皱的眉头。
我知道我哥哥姐姐什么德行,要不是惦记我爸那点钱,估计早把他轰出家门了,这帮畜生。可惜我离得远,
我看着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那你咋不把你爸接过去呢?
他瞟了一眼我,继续说,那边房子也不大,媳妇孩子的,况且媳妇上班孩子上学谁来照顾他?
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我那口打抱不平的气就一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塌下身子,
也对也对。
我转身走向楼门口,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老爷子叫啥来着,
邹乐。老幺似乎没想到我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哦对对对。
邹乐邹乐,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乐,
可能走了才算吧。
我一边咂摸着,顺手摸了摸豆浆,本来热气腾腾的,现在都没有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