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方
是枝裕和的电影《无人知晓》灵感来自于1988年日本的“西巢鸭弃婴事件”:一位单亲妈妈扔下四个年幼的孩子不管不顾自去另辟“新生活”,影片描述的就是失去母亲的孩子们的艰难生存。
西巢鸭弃婴事件发生当时,是枝裕和就有把它拍成电影的想法,但人生辗转,十五年后,始终放不下这件事件的是枝裕和正式开拍……影片的开头说:“影片来自真实故事,但某些细节是虚构。”提醒很到位,这部影片震撼人心的其实就是细节,那些在导演是枝裕和心里发酵了十五年的细节。
当一件悲痛的事件在心中掂量十五年,悲痛会变硬,坚硬的核心被心的温暖摩挲包裹,又会变得温暖甚至增添些许明亮。了解导演十五年的酝酿,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这部苦情片没有申诉,反而那么的平静,平静背后甚至滋生出一种小清新。
影片没有跌宕情节、没有显赫场景、没有科技制作,有的只是值得称道的一个个细节:生活场景的细节、拍摄镜头的细节、演员表演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主题,非常集中。主题就是对母爱的渴望:扒着窗户看外面三口之家、阿雪一直画一直画最后只剩下小小的笔头的蜡笔、沉默的竞子在苦闷的时候都坐在妈妈衣柜里,还有关于阿明的棒球梦想、关于竞子的钢琴梦想,以及阿茂有意识地把玩具扔到外面这样自己才有理由跨出门哪怕一刹那……细节非常生活化,在杂乱的租住屋里一点一点发生,不是故事,是真正的“发生”。外景,常常是阿明外出购物时,阿明在人群里一边行走一边算计所剩无几的钱,来来往往的人群,无人知晓这个孩子的艰难,有时候镜头会定格在一个路人的脸上,冷漠的与孩子无关的路人。
电影画面嘈杂灰暗却又不失生活热度的,时时升起的太阳与时不时下起的小雨,显示格外的孤旷。
还有诸多细节对比的手法:孩子们欢天喜地迎接妈妈回家,下一刻就是漫长的无尽的等待;阿明暂时跳脱生活的重担回归孩子的本性:跳、跑或者骑车,下一刻就要面对没有钱的困难、甚至是妹妹冰冷的尸体;上一刻还和女中学生互有好感一起交流,下一刻却面对中学生出去援交赚钱……对比自然并不刻意,无时不刻揭示残酷的生活。
演员表演的细节:妹妹牵着哥哥衣襟的眼神、妹妹一直留到生日的一块巧克力、祈盼地看着哥哥的弟弟……这个时候你就知道,才12岁的阿明却是弟弟妹妹的天,生活交给他的重担与年龄完全不相称。
细节留白:妹妹摔跤前,踮起的脚尖,然后就是姐姐守着妹妹的尸体,摔倒的过程留白;在中学生递给阿明一瓶饮料后,阿明快乐地边走边抛接饮料,谁都明白他要带回家给弟妹们一起喝,但是,画面忽然静下来,镜头里四个杯子和一个空饮料瓶很能说明一切。这样的留白,想象空间特别大、更具感染力,同时也说明导演在喜和悲之间都谨慎地持有分寸。
我不了解日本文化,但从日本俳句还是能窥见这个国度某一斑:清新淡然,再大的苦难也压抑着说,再多的泪也可能化成挂在脸上的淡淡的笑。主人公阿明就很少哭,表情总是淡淡的,许多时候都在笑,最剧烈的表现痛苦的方式就是拼命奔跑。在拍摄方面也很抑制:埋葬妹妹的时候,只呈现了夜幕阿明不断滚动的喉结。题材如此艰辛,影片却都是笑的,妈妈笑着说:“我要出差一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阿明笑着说:“妈妈,你太自私了。”妈妈反驳阿明,阿明又笑了。内向的大妹竞子是沉默的,很少哭,时常淡淡地挤出一些笑容……在该煽情的时候影片都与煽情擦肩,在最苦的时候都没有配乐,导演给影片定的基调就是隐忍和接受——所有的力气都要用来生活,没有精力哭泣……
影片就是一汪含在笑容里的泪水,极具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