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她捏着我的右半边脸,说,你看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
我在心里说,哈,既然知道如此,为什么还乘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我的学校来蹭饭吃——她明明知道我的零用钱几乎不够自己吃饱饭,每天要靠兼职的工作餐来填肚子。她来一趟,行程的轨迹几乎是这座城市的对角线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有点像巫婆。
我说,路远,你不来也可以的。
她说,有点想你了呢。
呵,你看,她还是挺会找借口的呢。
有一次我换了手机号,打她的电话。猜猜我是谁吧。
无聊,谁要猜!我挂了!——她的语气冷冰冰的,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哎哎,你等一下,是我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说,只有在我面前,她才会有近似婴儿的语气。毫无负累,也没有顾忌。这些年,她一直在与这个世界争斗,机关算尽。有一些狼狈。
我说,你干嘛活得那么累。
她说,小屁孩儿,你懂什么。
第一次相识,是在六年前。她凭着比我大一个年级,就硬要我叫她姐姐。那种气势,有点像抗日剧中的女土匪。她那时候还留着短发,有棱角分明的人中和下巴,喜欢逞强地微昂着头看人,像是电视剧里王珞丹饰演的杜拉拉。
高二那年,她是艺术生。高三最紧张的时候,她搬出了学校,在县城租了一间顶层阁楼住。在那里陪她过周末。房间里只有一张低矮的小床,被子随意地摊开,衣柜的门没有关,最底层有已经发霉的水果。那是一个阴天,从高层阁楼的小窗里看到的灰色天空,显得格外落寞。
她在卫生间耐心地用各种瓶瓶罐罐洗脸,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她问我,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呢?
我说,管他的,随缘吧。
她说,你应该找一个。
我盘膝坐在地板上,逗她养的一只小白鼠,没有回复她的话。她也没有继续解释为什么。只有哗哗的水声。
后来,她高中毕业。我问她高考结果怎么样。
良久,她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然后,我说,好吧,将来好好的。
有一次见她戴着一条样子很丑的围巾,问她由来,她说是自己织的——我就知道。我说,我也想要。她说好好好,就给你织一条。后来我等了好几个星期,她再没提过——果然是忘记了。我有些恼怒,但又不想给她什么无聊的暗示,就气呼呼地自己去礼品店买了一条围巾。当我从礼品店走出来,暖烘烘的阳光劈头盖脸倾泻下来,我突然想起,冬天早已经过了。已经是春天了。
到了大学,我们就在同一座城市的对角。85公里,27站地,两个小时的车程。
有一次她问我,咱俩认识多久了。
我说,六年了吧。
然后,我突然想,我只有十八岁而已,一共也没有活太多个六年啊。
那天我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她看着冬天里萧索的树木、渐渐西斜的太阳和地上被拉长数倍的人影,突然说,这里很适合拍照,只拍影子的那种。
她炫耀地给我看男生送她的一束满天星——虽然有一些已经枯萎,但是包装很精美。我说,切,这算什么,我的话,会自己种花送你,这才有心意——其实是因为花种便宜很多。
那么,来年春天就种花吧。
但是,我希望你们保密。
PS:后来我确实种过花儿,却不是为了她。但是那些种子根本没有发过芽,尽管我每天都有认真浇水和施肥。到现在为止,那盆干巴巴的土还留在我的阳台上。一来是因为懒得去清理,二来,是因为还心存侥幸——万一哪一天它们发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