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美学在美的问题上一个重要观点是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
美的主观性问题涉及对自我的看法问题。在中国传统美学看来,美是对事物实体性的超越,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中国传统美学看来,美又是对实体性的自我超越。
这里的关键是慧能对实体性的心的本体的消解。
本来神秀还存在着一个实体性的心的本体,神秀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很明显,有一个心的实体。而慧能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就是要消解神秀这个寂静的实体性的心。神秀这个心,尽管他要求对它时时勤拂拭,使之保持寂静,但它仍然是一种实体的存在,即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这种“自我“是与他人、他物对立的,是实体化、对象化的。
慧能要超越这种主客二分关系当中的“自我“,而达到“真我“的境界。慧能强调“心物不二“。慧能所说的“心“指的是人们当下念念不断的现实的心。这种当下的现实之心不是实体,不是对象,因此是”无心“、“无念”。这种无心之心,无念之念,本身是无从把握的,只有通过在此念此心上显现的宇宙万物而呈现。正因为如此,慧能又消除了北宗禅对现象世界的单纯否定。
唐代青原惟信禅师有一段话:“老僧30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息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第一阶段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主客二分关系中“自我”对外物的单纯的肯定。主客二分关系中的“自我”,不仅实体化了自己,而且实体化了客体,因而总是把世界上的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看成是彼此外在、互相对立的,所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
第二阶段,“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是把实体性的“自我”进一步绝对化,只有“自我”是真实的,“自我”之外一切都不存在,所以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就是主客二分关系中“自我”对外物的单纯否定。
到了第三阶段,“依前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是超越了主客二分的关系。超越了”自我“。在这个境界中,人们才能真正见到事物(世界)的本来面目,见到万物皆如其本然。这种事物的本来面目就是在非实体性的“心”(“空”、“无”)上面刹那间显现的样子。这是刹那的真实。这是“心物不二。”
所以马祖道一说:“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有,因色故有。”
张世英萍问禅宗:“只有这种非实体性、非二元性、非超验的“真我”、才不至于像主客二分钟的日常“自我”那样执着于我,执着于此而非彼,才不至于把我与他人、他物对立起来,把此一事物与彼一事物对立起来,从而见到‘万物皆如棋本人’。”
“万物皆如其本然”,万物的本来面目就在这个非实体性的“心”上显现、敞亮。转过来说,“心”的存在就在于它显现了万物的本来面目。这就是马祖道一说的:“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有,因色故有。”
唐代画家张璪有八个字:“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八个字成为中国绘画美学的纲领性命题。“造化”即生生不息的万物一体的世界,亦是中国美学所说的“自然”。“心源”是说“心”为照亮万法之源。这个“心”就是禅宗的非实体性的,生动活泼的“心”。这个“心”不是“自我”,而是“真我”,是“空”、“无”。
万法(世界万物)就在这个“心”上,照应、显现、敞亮。所以清代戴醇士说:“一切的美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又说:“中国宋元山水画是最写实的作品,而同时是最空灵的精神表现,心灵与自然完全合一。”又说:宋元山水画“是世界最心灵化的艺术,同时又是自然本身。”
这些话都说明,在深受禅宗影响的中国美学“心”是照亮美的光之“源”。这个“心”不是实体性的,而是最空灵的,正是在这个空灵的心上,宇宙万画如其本然的得到显现和赵亮,所以“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是“造化”与“心源”在主客二分基础上的统一,而是“造化”于“心源”,在论意义上的合一。也就是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是认识,而是体验。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梅花的显现是因为本心,而本心的显现,是因为梅花,这是禅宗的智慧,也是禅宗对中国美学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