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我陪May坐上火车漫游墨尔本。她从悉尼飞来。阳光斜下,秋风十里,吹透车窗。
她与我对坐。齐肩长发,黑色的发丝,知性而优雅。红色的风衣外套,恰好是我喜欢的那个牌子。她背着一款单反相机,脚边随意地放了一个黑色小牛皮双肩背包。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我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她冲我莞尔一笑。
她打开镜头盖,递给我,“帮我拍张照片吧”
我点头,接过相机。打开了相机开关,聚焦,从小窗中看她。
她微笑,转过头,看向窗外。
我按下快门。
一个女子,满眼的倾城往事,无处诉说。消瘦地侧脸,不太有血色的面庞,默默轻咬的唇。
拍好后,我把相机递给她。她淡淡一笑,轻声道谢。
我们曾是同学,在同一所高中就读,之后考入同一所大学。后来一起租房子,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一起逛街,一起分享美食与秘密。有人说我们像一对儿双生子,身高像,长得像。两个姑娘都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见人总要面带三分笑容。那时候,我们也没想过以后。只是觉得遇见彼此,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之中多了一些温暖。
May说,我会记得你最爱吃的所有。就算未来我们会分隔两地,我也会在你每一个生日,打包送上。因为你会是我一辈子的好友。
分别五年后的今日,彼此隔着久违的陌生,却掩盖不住肆意的熟悉在回忆中浮现。
May的生日刚好比我早了两天,就也恰好把我们分做两个星座的孩子。她天蝎,我射手。有相似,却如此不同。而我们选取了中间那天,当作我们共同的生日。
21岁生日那天,我们遇见了欧阳。
欧阳比我们年长了四五岁,在邻近的大学做博士后。那年州立图书馆二楼的椭圆桌子一共有十二张。我与May在最靠近里面的左边那张桌上写作业。还是个陌生人的欧阳带着亲切的笑意和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身穿着方格子衬衫寻问我们可否共用一张桌子。我们笑着点头。
这简简单单的一面之后,欧阳投缘地成为了我们二人共有的朋友。
原本我与May单纯的三点一线,变做了勾勒这个城市复杂的线条。我们三人常常一起,去山顶看日落,去另一个邻近小镇看风景,看潮起潮落的大海,看繁华似锦的城市灯火。
欧阳像是把我们当作妹妹一样,所有他在旅途中的纪念品都会一式三份。他自己一份,剩下的,我和May一人一份。
我喜欢听欧阳谈他的所见所闻,喜欢他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字符的声音。他在刚刚相识那年澳洲闷热的圣诞夜晚,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圣诞快乐,我的小Mel。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祝福。”他打电话给我,说让我陪他去一个地方。或许是我的私心吧,我悄悄披上外套走出家门,没有告诉May。
那晚,我与欧阳在墨尔本的海滩上看了很久的星星,听他讲他曾经的梦想。他说了很多,说他的家乡,他的未来。我默默地听着。我带着很佩服他的想法,看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很多星座的样子。欧阳指着南十字星,认真地说,在他的心里我就是那颗星星。
他送我回家时,我礼貌地感谢了他,没有回绝他的拥抱,还有他臂弯中温暖的香。带着奇怪的愧疚感,第二天我告诉May我病了,哪里也不想去。我躲在屋子里手足无措。
之后的一整年,他从每每工作旅途中寄回来的明信片上,我那一份的称呼都变成了一颗手画的星。May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心虚地摇头说,“不知道。”
我没有揣摩过他是如何处理同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也不去计较是否谁与谁走得更近一些。大概,也只是喜欢而已。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吧。有人需要理由,有人完全不需要。有的人把喜欢看的很重很重,有的人,就像是那年的我,把喜欢看的很轻,很轻。
所以当May说,“Mel,请把欧阳让给我。”她直视着我惊慌的眼神,认真地说,“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疏远了原本三个人的偶尔聚会。拒接欧阳的所有电话,也没有回复他的任何消息。我开始自己开车四处游荡。一个人享受墨尔本清冷的夕阳。我饮着独自的时光,与寂寞成了好友。独自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听了很多令人伤感的歌。听说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我约了新的朋友们在KTV里面喝得又哭又笑,忘乎所以。我责怪过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勇敢一些,是不是既然放弃了就应该开心才对。
后来,May还是搬走了。我隔着蕾丝窗帘,看欧阳的车子来接她。我没有送别。
听说,欧阳拿到了悉尼大学的永久职位。May考完了本科的最后一门考试后,也追随他去了悉尼。她发消息同我告别,“再见Mel,谢谢你。”
我说,“那里很适合你。祝好。”
自此,五年未见。我脑海中关于欧阳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云淡风轻了。我和新朋友逐渐变成了老朋友。那时候的难过与无助也似乎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
一个月前,我站在墨尔本市中心车站的大钟下等着友人赴约。机械大钟正时,鸟儿开始歌唱。声音清脆悦耳。
有人拍了我的肩。我回头。
是May。笑着站在我身后,那么像从前,却又那么不同。
她说,“我回来了。”
我点点头,寒暄着,“一个人吗?”
她尴尬地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问她,“还回去吗?”
她说,“不了。我很快要回国了。”
我竟无言以对,只有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说,“下个月吧。”
分开后,我同朋友在电影院。May的短信闪开了影院的昏暗。我无处闪躲。她在短信中说,“能不能陪我再转转当年我们常去的地方?咱们两个人常去的那些地方。就坐坐火车去,像我们高中时一样。”
“好。”我并未多想,答应了她。
一个月后,我们在熟悉的火车线上对坐着。像很多年前的很多个早晨,我们结伴一同去学校。
而现在,她一个星期之后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墨尔本的金色阳光洒在May的脸上。她缓缓开口,说,“Mel,你还怪我吗?
我当时不觉得自己错。我只觉得自己的感受非常重要,我觉得那时的自己喜欢欧阳是多过你的。我和他并未在一起很久。当我到悉尼后,我们就分手了。他没有告诉我原因。但我知道是因为他放不下你。他宁愿单身,也无法接受我。
我一个人在悉尼四年。我对你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对欧阳也做了很多,我追问他很多次到底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心里通通都有答案,可是我不愿意相信。
我很想你。我想告诉你,我一个人在悉尼很孤独。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出口。我又很恨你。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恨你。我知道你喜欢欧阳。你为了成全我而退让。可是我心里却是对你满满的怨。我怨你为何不与我争争看。
欧阳去了英国。两年前走的。听说他遇见了可以让他放下你的人。
感情不是认真就可以圆满的。对我而言,这四年我懂得的,就是不再勉强。”
一周之后,我去机场送别她。
目送她进了安检大门后,我发了这样的信息给她。
“亲爱的May。
青春年少的爱情,不算是爱情。但那时的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友情。欧阳在那时遇见那个我,就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他若是对的人,也不会在那个时刻留给我这样的难题。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我明白了勇敢,你懂得了放下。
一路平安。”
我静静地在机场露天停车场内坐在车里,看飞机划过天空, 轻巧而洒脱。
我心中默默地说着。
May,我早已忘记了欧阳。
“对,我早就忘记了。” 我念出了声。
【写于某年五月的墨尔本】如果我们没在一起,你可能会是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