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弦子是王后,国王——百里只有她一个妻子,可与别人的王后无异的是,她的孩子都未能成年,便没了。
弦子眼眶湿润,微笑地看着草地上升起的星星点点的亮光,里面影影绰绰她的孩子只是被自己施法唤醒的魂灵。
不自觉地,她慢慢地伸手过去,想要抚摸一下好久未见的孩子。和每次一样,弦子还未触到什么,这些魂灵便化作细碎的光,消失不见。
弦子神情黯然下来,一只手还木然地伸向前方,两行热泪终于在脸颊滚过。她缓缓收回千斤重的手,嘴角动了动,说: “知道你们怨,但是千万不要恨你们的父王,他也身不由己啊。”
“王后,王后……”侍女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喊着,“王上他……”
弦子回过神来,收起悲伤,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问:“怎么了?”
“熙王爷……王上……紫璇宫……”
不等侍女说完,弦子便不顾仪态地奔向紫璇宫。
紫璇宫内。
百里白发翻飞,双眼通红,眼神阴冷,浑身充满戾气,他将手中一个八岁的男孩儿狠狠地出去,那孩子撞到柱子上,又被反弹过来,顿时嘴中喷出一口鲜血。
弦子心头一紧,大喊:“熙儿……”
或许是血刺激了百里,他盯着那一摊鲜血,眼里全是贪婪,又伸来恶魔般的“爪子”。此时,弦子顾不得细瞧孩子,只得迎上前去制止百里,打斗了几个回合,最后,弦子以心头血为引,施法令百里昏过去。
“熙儿!”虚弱的弦子唤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上,轻轻抱起那个面目烧焦,已无气息的孩子,眼泪便不住地流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母后……母后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们……”
二
次日,朝堂议论纷纷。百里断断续续,已经快一年没有上朝了。王座空置,文武百官请求弦子继承王位。弦子无心朝政,但为了稳定人心,只得答应暂掌大权。
同时她下令,在全国范围内“通缉”长衡,为国除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他害得一国之王入魔,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长衡曾经是百里的挚友,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百里褪去魔气的人。在百里将要堕入魔道时,他不仅不救,反而推他一把,最后被百里反伤,落荒而逃,从此再未现身。
百里每次魔性大发,便六亲不认,最严重的时候,尤其爱杀害小孩子。短短两年,弦子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四个孩子,最小的只有四岁,最大的也才十一岁。而弦子,虽然每次以心头血暂时压制百里时而失控严重的魔性。可是,血毕竟是有限,难道全国的孩子都要惨遭毒手吗?
被自己的亲生父王亲手杀死,魂灵亦无归处,弦子却叫孩子们不要怨他,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这日,恢复正常的百里又一如曾经那样,不断安慰弦子,让她相信他,他会尽量控制自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他一如往故地爱着她,爱着他们的孩子们,甚至跪在地上,不断忏悔,指天发誓,求弦子原谅。
当最后一个孩子死后,弦子才觉得,原来之前的自己是习惯了他的伪信,才会一次次宽容他,现在对眼前的这人已经没了任何期盼,更何谈可笑的爱情。
她不想多说,也说不出任何言语,看着百里,只淡淡地说了句:我信你!
弦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行尸走肉般在园中移动,任凭散乱的发丝随风飘起。柳絮在风中飘荡,就像她无处安放的心,也在风里游荡,不,她觉得现在的她,没有心,就是柳絮,也好过她。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百里也时而会浑浑噩噩,但庆幸的是,他再没有伤害过其他孩子。长衡也还没有追查到,现在弦子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了长衡!
一日,弦子颓废地坐在园中。恍惚间,她听到一声声惨叫,人声混杂,一阵阵热浪朝自己袭来。回头,看了一眼,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百里又失控了,他控制的无望魔火已经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到整个王宫。
猛地,好像想起了什么,弦子拼了命的跑到之前孩子的魂灵出现的地方,她要唤醒他们,带他们离开火海。弦子本身体虚弱,如今法力不济,再加上无望魔火魔性甚大,所到之处,入土三丈,万物皆枯,无一幸免。
于是,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可以被唤醒。她泪如泉涌,不能唤醒魂灵,就掘地三尺,无论如何也要带走他们。
弦子跪在地上,双手不断在地上刨,即使手指已经出血,她也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带走孩子们!
魔火来势汹汹,如浪潮般涌来,一股热浪将弦子推出一丈远。眼睁睁看着火势席卷过来,自己却无能为力。很快,魔火席卷了弦子,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在嘴里念了句——我恨你!
六七个月后,弦子还活着,她是被一个女婢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曾经的王宫,已成为一片废墟,大火中只活了她们两个人 。
新的国王已经即位,也早已重建了王城,所有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上一任国王,弦子好像也是,可她还记得有一个人叫长衡,如今,新王也叫长衡。
四
王宫内,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新建的王宫内已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在弦子看来,这个地方,所有的这些不仅刺眼,还有些刺心。今天偷潜入王宫,弦子只想确认这个长衡是不是那个长衡。
殿内,无侍女伺候,檀香静默着,升起淡淡青烟。
长衡侧卧在皇榻上,睫毛轻轻盖住了眼睑,薄唇轻抿,脸上平静的如一湾春水。
“果然是你!”听见声音,长衡猛的睁开眼,伴随着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一柄碧玉长剑已经刺入胸膛一寸。他认得那剑,那是他送给她的。
他眼疾手快,赤手握紧利刃,却没有反击来人。长衡抬头,望着眼前一身素衣的弦子,眼神极尽温柔,道:“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弦子语气冰冷,握剑的气力没有松半分,“你的梦,要醒了!”
长衡只是淡然一笑。
弦子冷哼一声,说:“长衡,你草菅人命,毁我家庭,坏我王宫,夺我百姓。你如今已经是新王,重建王城,奸计得逞。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在我面前,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她一字一字地咬出这句话,仿佛字字从她的心上剜出。
“不,弦子,别人知道我,可是你不知道我。”长衡辩解着。
“当年,我们就不应该相信你。”弦子打开记忆的阀门。
弦子和长衡青梅竹马,当弦子以为自己和长衡互相倾慕的时候,长衡介绍了好友百里给弦子认识。从此,百里便开始疯狂追求弦子,长衡还做了助攻。八年前,弦子和百里还没有成亲,却生下了孩子洛溪,王室的长辈不同意弦子和百里,也不承认洛溪。无奈,只好暂托长衡照看,后来才将洛溪带回去。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当弦子收到这把碧玉剑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那时她才知道,百里已入魔道。
“百里堕入魔道,你本可以救,却为何不救?你撮合我和百里,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你今天的垫脚石吧?!”弦子提高音量,质问他,眼中噙着的泪水像决堤的河一样,不断涌出来。
长衡无奈一笑,一股悲伤由心而来,道:“该做的,我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你不懂,不怪你。如今,只有死了,我才能没有任何遗憾。”
说着,长衡慢慢放开握着剑、沾满血的手,平静地看着弦子,等着发着疼的心,被戳烂的声音。
弦子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孩子,他们有什么错,也成为了牺牲品。她犹豫了一下,用力将剑推进去。
五
“母后,住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箭一般从门外飞跑进来。
弦子循声看去,那张脸,几乎让她忘记了呼吸。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洛溪,那个曾经让长衡照顾了两年多的孩子。
洛溪看了一眼弦子,有些责怪道:“母后,你……”她闪着泪花,又手足无措地看着长衡,“爹爹,爹爹……你……你怎么样啊?”
念在长衡照顾了洛溪,她可以叫他爹爹,而叫她的亲生父亲——百里为父王。
这时,长衡却给弦子说对不起,自己能力有限,只让洛溪重生,还请她原谅。
“母后,我本不该多说什么,爹爹也不让说。”洛溪不情愿地嘟着小嘴巴,顿了顿,接着说:“可女儿实在不明白,父王不相信你,以为我们都是爹爹的孩子,才将我们兄弟姐妹杀害,你怎么不怨他?”
弦子不信,百里怎么可能不信她,他恨不得让花花草草、让全世界的万物都知道他们相爱啊。
“我都替爹爹不值。”洛溪接着说,“明知道父王怀疑他,步步紧逼,却为了救父王还差点丢了性命。”洛溪瘪瘪嘴,瞟了一眼她的母后。
弦子觉得洛溪还小,可能听信了长衡的什么话。
“母后,你还不明白,爹爹他没做错什么,自始至终,他不过是喜欢你而已!”洛溪打断弦子的话,忍不住道出了缘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弦子。
洛溪告诉弦子,当真是长衡救了自己,只是她没说,弦子是长衡救的,那个女婢也是刻意安排照顾弦子的,为了救活弦子,长衡将自己多半功力输给她啊,险些丢了命,这些,长衡不让说。
弦子听着,险些没站稳,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她的胸口似乎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隐隐作痛,回忆在脑海中一帧一帧闪过,像淘金般,只剩长衡的脸不断放大。
六
某日,变得痴傻的弦子靠在长衡肩上,两人相依望天上云卷云舒,傻傻笑着,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长衡还没遇到百里,百里还不认识弦子,他俩就并排躺在草地上,细数天上云朵。当长衡打算表白弦子时,遇到了落难的百里,后来百里“借走”长衡为弦子精心准备的表白礼物,去追求了弦子。
长衡记得,弦子托百里告诉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她喜欢志在四方的好男儿。那时的百里志高,他却没什么抱负。今天,他做到了!
弦子已经靠着他轻睡过去,长衡抚摸着她的脸,他笑了笑:现在的你不记得任何事、任何人,没关系,但只要我记得你就行了。
弦子在梦中呓语,长衡好像听到她说:长衡,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志在四方,如果你喜欢,我便守着志在四方的你……
长衡撕了面具,变成了百里。自那次长衡来救他时,他过起了长衡的生活,有时候,会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