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的,人就一定要完完全全活在现实中呢?
(1)
我叫忆。亦如名字,我爱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中。
我总是轻而易举般过度沉湎于过去。偶尔我也会怀疑那些回忆在过去是真实存在的么?还是那仅仅只是我臆想出来的。
这是我还算比较清醒时会想到的一些想法。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我没有朋友,也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朋友。我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沉寂于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可是不知为何,在我翻来覆去的回忆中,有个女孩时不时从我的脑海冒出来。在我那为数不多的回忆 中,她和她的故事占据了大半。
她叫欣。我喜欢她名字中这个字,就像我欣然接受她出现我的世界里那样。
我喜欢欣的微笑,因为她笑起来时,两个浅浅的酒窝特别可爱。可她如我那样,总是愁眉苦脸,不怎么笑。但我爱欣的笑,以至于我每次想起她的笑时,就会用粗木棍不断戳自己的脸颊,以此来希望能够有个和欣一样美的酒窝。可是每次在小镜子中看到自己那张用粗木棍戳后的脸,我就会觉得镜中的自己,如此面目狰狞,于是就会把小镜子狠狠从楼上摔下来。然后就看着小镜子“砰”的一声,在地面成为小碎片。阳光会随着那些小碎片,发出耀眼的光,然后直射我眼中,让自己的眼睛感到一阵酸痛。
眼睛的酸痛,会让自己泪流不止。其实,我也不知那流泪不止,是因为我阳光的刺痛原因,还是因为我想欣的缘故。
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想起欣的那些故事,让自己忧伤而落泪吧。
(2)
即便我是位如此爱沉湎于回忆的人,却仍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认识欣的,也想不起自己第一次与欣见面的场景。
只是比较肯定的是,在很多个夜晚里,欣在我的耳旁碎碎念念般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其实那一个又一个故事,串起来就是欣的大故事。而这个大故事,其实就是欣年少时的一场暗恋,或许可能是一场臆想出来的暗恋。
与很多青春小说里描述怀春少女相似,欣在高中时期暗恋一位男生,可生性胆怯的她,一直到了大学后,还是没能够将内心那种喜欢感讲出来。哪怕是在她自己的日记里写下那男生的名字,她的脸都会忍不住的红上一阵子。她有本紫色的日记本,里面写着关于那男生很多的事,有观察那男生的一举一动,有记录与他说过三言四语,有偷偷打听关于他的小癖好......可即便在如此隐私的日记本里,欣也不敢写下那男生的名字。她不是没有写过,只是每次写下那男生的名字时,她的脸就会突然发热,然后心中莫名的坎坷不安。于是她就会用笔,疯狂般将出现自己日记里那几个字涂成一片黑。所以在那本浅紫色的日记本里,“某人”或“他”就成为了那个男生的代号,还有就是日记本里偶尔出现的一团黑。
在我的观念里,暗恋无非就是场自生自灭的过程。可在欣的暗恋中,只有生,没有灭。因为每次她跟我讲述那个暗恋故事时,就算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细节,她总能够描述半天。即便是她跟我讲述这些故事时,她已上大学两年,也已有两年未曾见过那男生。
(3)
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即使是时间也不会冲刷掉那些在脑海里最深刻的记忆。
是欣,让我证实了这一点。
在回忆欣讲述那些故事时,就会想起欣讲她故事的第一天,以及讲她故事的最后天。
第一天晚上,我确信在那一天之前,我就已认识了欣。
那天晚上,我和欣躺在学校操场中的草坪上,我和她一人一只耳机,静静般听着歌,然后眼睛望着黑蒙蒙天空发呆。也不知是欣看黑蒙蒙的天空看累了,还是耳畔中传来的歌声太能勾起回忆。欣突然摘掉了我左耳的耳塞,然后在我耳畔轻声说着;“忆,我给你讲个秘密哦。”至今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时,我耳朵似乎还能够感受到有阵微风是从她口中而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她要说这个秘密时,内心肯定是滔天巨浪过。滔天巨浪的内心,是需要用笔倾述的,可欣那本浅紫色日记本恰好没在身旁,所以她才会突然想摘掉我的耳机,然后迫不及待的想跟我讲述这个秘密。她需要一个倾听者来承担这个秘密的重量,而我愿意成为欣的那位倾听者。
(4)
欣说,在她高中时,曾偷偷暗恋过同班的一位男生。
这是欣的秘密,她说这个秘密时,我听到她的声音在颤抖。
欣说,在一个很平凡的教室里,一个很平常的课间里,那位男生和一同学在打闹时,不小心将她放在桌上的书碰倒在地。然后那男生将书拾起,左手将书递给她,右手在不停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极其不好意思的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欣接书那一刻,听到那男生说“对不起”那一刻,看到那男生满是歉意表情那一刻,她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后来她知道,那种跳动以下,便是一见钟情,尽管那男生已和她同班了很久。
欣说到这个场景时,突然往我这边靠,然后狠狠抱住我,久久不发言。我知道她又沉陷于她过去那些回忆了。于是我便将被她拿掉的耳塞重新放入她的耳中以及自己的耳中。我想歌声或许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回忆吧。因为我知道一个回忆对于孤僻者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更何况还是些美好的回忆。
女孩子的心,都是高过云端的,然而,总会在茫茫红尘,因为他的一回眸,沾染上风尘。
欣又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欣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比别人更高傲,比别人更孤独,比别人更不会动情。可那天却因为那男生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而动情。
象她这样的女孩一旦动情,就难以改情。
(5)
第二天晚上。
那天,我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的知道欣所讲故事,所以我们就没有逛操场。而是直接躺在操场中的草坪上,听着欣讲述那些关于她暗恋的故事。
欣说,有次在自己隔壁镇上遇见那位男生。她本是想去那小镇见一位好友,可是见到了那位男生后,便将见好友之事给忘了。
在那座小镇上,欣一点也不熟悉路,可却偏偏固执般在那男生后面尾随着。欣不知为何脑海会冒出尾随那男生的想法。只知内心有股无名的力量驱使着她偷偷走在那男生的后面。在尾随的过程中,欣和那男生的距离大概有10米远。她不敢跟的太紧,她怕那男生一转头,而会换来她一脸的尴尬。所以10米远就差不多,她可以看见那男生的背影,而就算那男生转过头,也不会看清在他后面那女生是谁。那位男生是轻度近视者,可偏偏不爱带眼镜。
欣说,那天她尾随那男生,转过了三个十字路口,做过了两条小桥,穿过了三次马路。在欣的描述中,那男生走路的样子很特别。她将那男生衣服后面的那几位英文字母在自己的手心写了一遍又一遍。
欣说,她那天看见在某条路的路旁上有一个很有特色的酒吧。那个酒吧外面的墙壁爬满了那些开满着绿叶的枝藤。那满墙壁的绿,在她心中肆意的爬满。就象她那份暗恋一样。她在那酒吧外楞了几秒后,才清醒自己应该要尾随那男生。
我那时候在想,那酒吧真幸运,竟然能够在她的记忆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或许是托那生的福。
欣最后尾随那男生走到一个公交站。她本想和那男生上同一辆公交车,然后装作在车上偶遇打招呼。可是那天等公交车的人很多,她和那男生隔着10米远,然后也就错过了和那男生同一辆公交车的机会。
欣说,那天她在车下,看见那男生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可在车启动时,她却将自己背对着那车窗。她不想让那男生知道她在车下。然后她就看着那辆公交车缓缓的开走。她看着公交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眼,泪水充满着她的眼眶。而那时,就已经开始在怀念尾随那男生的时候。
(6)
第三天晚上。
我早早的来到操场,比我们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因为我对那个故事越来越充满着兴趣。
那天晚上,我先独自一人,听着歌,漫无目的在操场上闲逛着。我看见那些在操场上的情侣,突然觉得他们真幸福。至少他们可以不用象欣那样将那份暗恋深深的种在心里,然后要忍受那份暗恋生根发芽所带来的痛苦。
正在我想着欣的那份痛苦的暗恋时,耳朵里的音乐声突然没有了。我知道肯定是欣拿掉我的耳塞,所以在我转过头看见欣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在这个学校我只有欣这个朋友,也唯有欣她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拿掉我的耳塞。即使我从来不知道她在哪个班级,也不曾在白天的时候见过她。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是在晚上,虽然那仅仅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可那两个小时却是我这一天最快乐的时间。这或许跟我长期没有朋友,而突然有个可以谈心的朋友有关吧。
其实有的时候,孤独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们也渴望着有个朋友。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躺在操场的草坪上。欣带我去一个没有人在打篮球的篮球场上。我们两个背靠背着席地而坐。我想她之所以这次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那天她要跟我讲的跟篮球场有关。
欣说,在暗恋那位男生的高中时期,她经常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那男生打球。即使在高三学业很繁忙的日子,在大家抓紧一分一秒学习的日子里,还是坚持选择每天回到自己的宿舍,然后站在那打望着宿舍楼下篮球场上那些打篮球的男生。欣总是很容易找到那位男生。是因为那位男生衣服的特别,还是因为暗恋的力量伟大。她说她已经不清楚,只是就这么简单容易快速的找到那男生所在的位置。
欣说,有的时候,那男生并没有在打篮球。而是静静坐在一旁看他同伴打球;有的时候,在看见那男生突然想宿舍阳台这边方向望的时候,便吓的半死,然后她匆匆的往宿舍里跑,慌慌张张的关上阳台上的门;有的时候,她没有在宿舍阳台上观望,而是去教室的路上经过那篮球场的时候,内心一片紧张,一片不安。她想转过头,想走慢点,好近距离看那男生打篮球的样子。可是内心的紧张迫使她越走越快,然后离篮球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那时候,她的耳根在不断的发热。以至于走到教室的时候,同桌就会问她为什么她的耳根如此红。而她却只是支支语语说不知道。
欣在讲述这些时,我的后背能明显感觉出她冒出的汗水。我想她当初那份感觉还是依然存在,要不然她也不会因为紧张而一直在冒汗。
(7)
第四天晚上。
我们选择在校内的马路上行走着,然后听欣阐述着她的那些故事。
欣说,在高中有一次给那男生打过招呼。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天是上课午休后,那男生站在教室的后门口,他在打望着走廊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她刚好从接热水的地方冲完一杯咖啡回来。或许是刚睡完午觉脑子还是一片混沌的原因,她不知为什么会突然走到那男生面前,叫了那男生的名字。可那男生却先是一脸愕然的看着她,然后瞬间转过身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她的手一抖,刚泡好的咖啡不小心溅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可是手上的痛却不及心中那份懊恼的心情,至少那时她是这么觉得的。
在那之后,欣再也不敢同那男生打招呼,甚至讲话也没有。其实在这之前也是一直没有讲话。她将她那份暗恋藏的很深,没有人知道她曾喜欢过那男生,当然除了那本浅紫色的日记本以及我。
那天,我们经过学校的一座教学楼。欣向教学楼望了望后,便又继续碎碎念念般跟我讲述着。
欣说,在她高中时,最喜欢那个靠窗的位置。那时因为可以在每次晚自修写作业写累时,趴在桌上,然后看着倒映在窗上的一些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到那男生。欣特别喜欢倒映在窗中那男生的样子,因为窗中的男生总是这么专注般写着作业,亦或是在与人积极讨论着作业本里的问题。在欣的那本浅色日记本里,记载着好多窗中那男生的小事。可欣却从来不会在日记本里去描写那男生的样子。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文笔不好,怕写不好那男生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欣说这些的时候,我挽着她的手臂上突然感觉到几点冰凉。我抬头看,才发现她正在落泪。哎!可怜她这位单相思的姑娘。我开始对这故事的好奇慢慢的转换成一丝丝的同情。以及对那男生的一份淡淡的恨意。我同情她的爱情,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的扮演。我恨那男生,因为他轻易的占据了欣的大部分的回忆,让欣如此痛苦。
(8)
第五天晚上。
白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左财右灾。尽管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内心里的有一种声音在告诉我今天不要去找欣。可我对那故事的好奇心,以及我对欣的同情心,迫使我向我们约定的地方走去。
那天,我和欣约定在学校的一棵榕树下见面。
那天,我觉得路上的行人很怪,总是有些人对我指指点点,又或者是在窃窃私语。我是只爱沉寂于自己世界里的人,所以当看到那些人对我指指点点时,内心便是一阵恐惧。
正在我纠结于那个问题时,我的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我转过头,看到的自然是欣。看到欣,我想到她要跟我讲的那个故事,于是便把之前所纠结的问题抛之脑后。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向那颗榕树下走去,接着两人靠着榕树,和之前一样,由我听着欣讲着的那些。
欣说,她在大一时,有想过去那男生所在城市告白。为了能够凑齐去那座城市的路费,她疯狂般省钱。那段省钱的日子,是欣在大一最快乐的时光。曾在无数个夜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上万种她出现在那男生的面前上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欣说,在大一的时候,她又买了本浅紫色的日记本。那本新的浅紫色日记本里,记载着很多关于那男生高中的事情,以及她对那男生的爱意。在写那些的时候,不像是在写日记,而象是在写一本书。欣给那日记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记》。在那本叫《忆》的日记本里,她敢写下那男生的名字。
欣说,之所以愿意与我分享这些故事,是因为我的名字就是忆。
“可是后来呢?”我问欣。
这次我没有耐心听她讲那些关于准备去那城市找那男生的事,我只是想知道结果,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而我握她的手越来越紧。
欣说,她后来还是没有去那座城市找那位男生。因为生性胆怯,因为害怕见到他的场面。就像当初在宿舍的阳台上,看见他不经意往她宿舍阳台方向望过去的时候那样。她害怕,她紧张,她不安。
欣说这些时,我明显感觉到那只被我握着的手在颤抖。
欣说,她曾在那男生的扣扣空间里,看过那男生在大学时候的样子。可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男生却变了很多。变的很陌生,变得不像她心中所怀念的那男生。尽管那仅仅只是几张照片,却让她想去那城市的犹豫越来越大。因此,欣觉得自己所喜欢的,所怀念的,都只不过是过去的那男生罢了。
(9)
那天晚上,欣讲完这些的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一直靠在梧桐树上,一言不发。
我被这怪异的安静弄的极其不安,于是我问她,这个故事讲完了吗?
她说,没有,不过现在不愿意再继续讲下去。
我问她,这个故事还有没其他地方漏掉呢?
她说,有,不过她说她现在不愿意去想那些被她漏掉的细节。
突然,欣说了一句,“忆,我明天不会再来了。”
我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得到一半的证实。可不安感和恐惧感却是越来越大。因为这几天与她的相处下来,让我对孤独这个玩意充满了厌恶感,我不再喜欢一个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开始喜欢有朋友的世界。所以我害怕不能够与她见面。
所以在欣还没解释她不来的原因之前,我就突然站起来,本想对她大声的叫道:“我需要你这个朋友。”可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些从不远处穿着白大衣的人向我跑来。
内心那种恐惧与不安,又油然而起。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我留下欣一个人在梧桐树下,自己便一个人不断的往前跑呀,往前跑呀。
可最终还是跑不过那些穿白大衣的人,后来我脑子一片空白,后来那段被白大衣追赶的场景在我脑海里怎么也搜索不到,就象我怎么也想不起我是怎么认识欣那样。
(10)
感觉象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四面都是白色墙的病房里。
我醒来之后,那些白大衣在我耳畔不断说着。
他们说,我得了一种叫做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病。
他们说,在我口中无数遍念过的那个叫欣的女孩,现实当中根本不存在。
他们说,欣只不过是我臆想出来的一个人罢了。
他们说,我一直都只是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罢了。
他们说。那个是虚拟的世界,现实跟那个世界根本完全不一样。
他们说……
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什么都是他们说……
在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这个医院开始到现在,他们就一直不断不断地跟我讲着这些。
可是我却坚信欣会回来的,因为她说她的故事没有讲完,她说她的故事还没有讲全。所以现在的我就躺在这里,回忆着过去那些。只是偶尔看见放在床头那本浅紫色的日记本,眼泪就不停的落下。
是谁说的,人就一定要完完全全活在现实当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