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8年5月12日晚上00:00。
云开脱掉白大褂,刚做完长达几小时的开颅手术,早已累得精疲力尽。
坐上车,拉下手刹,习惯性地打开了音乐。正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老歌还是那么经典。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思绪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那时候天还是那样蓝,夕阳还是那样红。彼时人还在。
二
我叫云开,父亲说那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2007年7月,炎热的夏天。
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父亲带回来那个女人。那女人头发枯黄,眼眶深陷,身型瘦小。还带着个拖油瓶,跟她一样瘦小,黑不溜秋的。
那小女孩竟拉着我的手,怯生生地喊我哥哥。
我立马甩开,赶紧道:“我不是你哥哥。”
父亲一脸严肃地盯着我,那女人神色尴尬的站在一旁。
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不管旁人如何劝说他再娶,他都坚决不取,他说怕娶来的女人对我不好。
可是今日,不管我如何反对,父亲还是娶了她。竟然还是个寡妇,带着孩子再嫁。父亲说,她是再嫁而且有自己的孩子,她不会对你不好。
三
那个女人确实很尽职的做好她的分内事,把家里打点好,把父亲照顾好。
那个名义上妹妹,已经改名为云朵,她说希望自己像云朵一样飘向远方。
云朵这名字可真是一点都不衬她,云朵是那样的洁白无瑕,而她,黑不溜秋的,身上的衣服泛白得都不知洗了多少次。
她总是像跟屁虫那样缠着人,甩都不甩不掉。
在做暑假作业的我,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如何解出这几何图形。云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搬起凳子坐在我身旁。
见我沉默不语地盯着她,她缓缓说道:“我也想学字读书,像哥哥一样,我就可以帮哥哥做作业了。”
我随手拿起一本新华字典打发她,没想到她却提问,问了一整个下午。
我到田里帮父亲干活,云朵也屁颠地跟着来。人小鬼大地也帮着干活,还干得挺像样,父亲一直夸她。
她总是哥哥前哥哥后的,烦人得很。
四
晚饭过后,父亲总爱拿着蒲葵扇在院子里吹风。那女人坐在父亲旁聊天,云朵一会儿扑到父亲怀里撒娇,一会儿亲亲那女人。他们相谈甚欢,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每当这时候我便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自己的存在,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看着在父亲怀里撒娇的云朵,忽然觉得她很讨厌,抢走了父亲的爱。还有她母亲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宠溺。
心里觉得不甘,似乎有一丝嫉妒。凭什么她云朵可以得到这么多爱,可以这么幸福?
可是不管自己如何讨厌云朵,她还是天天跟着自己,哥哥前哥哥后的喊着。今日缠着我叫我教她写字,明日缠着我教她算数。
还天天期待着她自己等到九月份开学就可以上一年级了。
五
这小半个月,天天下暴雨,给农作物带来了不少灾害。父亲的一番心血全都泡汤了,不仅如此,早些年父亲欠下的债款,因为这次洪涝带来的灾害,都纷纷催父亲还款。
一时间,家里砸锅卖铁地终于还清了债款。父亲说那女人把她改嫁过来带来的全部家当都变卖了,叫我以后对人家母女客气点。
眨眼已到九月,正是开学季。我要上高三了,父亲东借西凑地终于弄来了一点钱。
可父亲却满脸愁容,那些钱只够一个人的学费,而云朵她也该上一年级了。
六
这日的午后,父亲敲我房间的门。进来后发现那女人和云朵也在。
父亲干咳了两声,缓解了尴尬,慢慢道:“你林阿姨说这笔钱还是给你读书去。至于云朵,她就留在家里帮忙干活。”
我一时间愣住了,手里接过父亲给的一沓钱,忽然感觉有千斤重。
那女人一脸小心谨慎地说道:“云开,你学习好阿姨知道,家里的外墙都贴满了你的奖状。你高三了,以你的成绩必然可以出人头地的。你就用功读书,家里不用担心。”
我顿了顿,开口道:“那云朵……”
那女人说:“云朵还小晚几年上学不要紧。再说,她读书也不一定有你好呢。她啊就留在家里干活好了,你父亲田里也需要人帮忙。”
我小声说道:“云朵很聪明,读书不会比我差。”
原本失落的云朵,一下子眼里有了一丝亮色,她拉着我的手高兴说:“哥哥,你去读书吧。我不爱读书,就留在家里帮忙。你要用功,将来当个大医生!”
我是那么清楚地记得那日午后她一脸兴奋地说起自己要上一年级,如今却强迫自己说不爱读书。
心里似乎对她们有一丝愧疚。我面无改色地对云朵说:“我才不当医生呢!”
云朵不明所以,一直缠着我说医生是如何救死扶伤,如何悬壶济世……
七
2008年5月,距离高考仅剩一个月。
高三住宿的这段时间,云朵总是隔大半个月一个人走半天的路给我带来一壶汤,说是父亲亲手做的。
我每次都喝光了,云朵才满意地离去。我与父亲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连饭都不怎么会煮又怎么会煲汤呢?
这一天,学校组织开家长会,主要是根据模拟考的成绩来估计高考的成绩。这一次模拟考,我考了全级第一,老师特意嘱咐要跟我的家长好好谈话。
家长差不多坐满了课室,我在门口等了许久,依然不见父亲的身影,他明明是答应我会来的。
家长会已经开始,班主任已经在讲台上发表讲话。我跑到办公室拿起电话给家里打,接电话的不是父亲,而是那个女人。
她说父亲在地里出了些急事,要赶去处理,可能没法去家长会了。
我心里有些郁闷,想说父亲来不了就你来吧。可是话说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这种话实在太难说出口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房间里有个绿色封面的作业本,你给我拿来吧,今天就要。”
我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暗自高兴自己的小聪明,这样她就可以来开家长会了。
八
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有人来,忽然身后有人拉扯我的校服。
“哥哥,你的作业本。”云朵高兴地递上那本绿色的作业本。
我愣了一会儿,接过作业本,问到:“怎么是你?”
云朵想了想道:“妈妈怕你不喜欢她到学校里来,怕你的同学会对你指指点点,所以就叫我给你送来。”
我手里拿着作业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那女人,竟然这么的自以为是。若是自己在意也不会叫她来送作业本了。
忽然,整栋教学楼在晃动,课室里的灯管、风扇全都砸了下来。
“哥哥。”云朵带着哭腔在叫喊。
我向云朵的方向走去。课室里的老师学生和家长全部涌出来,有的摔倒在地,有的踩踏着地上的人。尖叫声、哭喊声震耳欲聋,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
我再也找不到云朵的身影。教学楼已经开始坍塌,逃也来不及逃出去。短短的几分钟,已成一片废墟。
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
九
车上陈奕讯的《十年》一直在单曲循环。十年了,云朵你在哪儿?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可我不相信。
十年前,在那废墟里,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拖出,幸存的人或是截肢或是抢救不过来。可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我都找不到你的身影。
一直认为或许你被砸到脑袋失忆了,想不起我们,想不起回家的路。
或是,你被好心人带走了。
……
如果那一天,我不任性的打了那一通电话,你没有赶来学校,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云朵,我找不到你!你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愿变成云朵飘向远方?
云朵,我已经如你所愿成了一名外科医生。你可不可以回来再叫我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