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县知县姚学闵上书后,其余五县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找资料,找依据,一一反驳帅嘉谟和姚学闵的论点。这次五县联合起来,组织有序,先让小县婺源、绩溪打头阵,有了这两个县争取时间,其余三县准备更加充分。五县申文有理有据,逐条对歙县申文进行的反击,并且各自都找了很多乡宦名人联属。
一时间,“六县官员腾空而起,纷纷祭出法宝与神通,呈文如雪片一般交相挥洒,肆意互喷口沫四溅,六县的乡宦门也在暗暗输送内力,支持知县们拼个你死我活。”
神仙打架动静太大,惊动了百姓。徽州风俗一向健讼,百姓们开始上访告状。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六县的百姓不断上访,应天府,兵备道,只要是和徽州事务沾边儿的衙门全都走了一个遍。各个衙门门庭若市,不是送礼的,尽是上访的,几乎演变成全民大诉讼的场面。
这就惊动了中央,一道圣旨下来,让徽州府抓紧办理,赶紧平息纷争。徽州府也急眼了,下令让各县赶紧重新计算征税范围、基数,立即呈报。各县不说不报,但呈文还是辩驳帅嘉谟观点,比如计算错误,其数字极为细致,休宁县的申文中竟细到了勺、分、厘。
数字是辅助, 这次辩论的焦点集中在黄册上。黄册是明代国家为核实户口、征调赋役而制成的户口版籍。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朝政府在户帖制度基础上建立了黄册制度。黄册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
黄册是第一手的资料,只要查清楚就知道税该由谁来缴税。于是,徽州赶紧成立了查阅黄册的专项小组,组员由五县官员和帅嘉谟组成。
存放黄册的档案库一打开,专项组立马傻眼儿了,和徽州府有关的黄册摆了足足二十个架子,光搬黄册也得需要一百五十个工人。但专项组硬着头皮也得查。
一个多月后,这几个人终于查阅完毕。帅嘉谟写了封调查报告,说当年的记录已经消失。这一封报告让六县哗然,这边憋着劲儿等黄册主持公道呢,那边却说没了,合着一个多月白忙活了,又得回到起点。
至于为什么是帅嘉谟写调查报告,个人认为,一是由于他是事件的发起者,二是由于他是学霸,精于计算,能讲明白。当然,不排除那几页黄册被私藏的可能性。怎么那么巧,二十个书架的黄册都在,单单那几页遗失了。要不就是有人买通了抄黄册的人,没把这几页抄给专项组看。
注:黄册不能直接翻阅,为避免篡改原始记录,要由专职人员抄录后才能传出阅览。
六县人民不干了,开始骂架,从辩驳真相到人身攻击没用多长时间,越骂声音越大,越骂气势越足,就差导火索开战了。
户部一看,再闹下去容易暴乱,赶紧给出了“均平”的解决方案,把丝绢税折合成银子,歙县承担46%,剩下的五县承担54%。
歙县人民欣喜若狂,可以少缴三千多两银子。其余五县义愤填膺,带头人组织人民群众,占府衙的占府衙,挟知县的挟知县,劫商人的劫商人。主要劫歙县的商人。
人民的力量是无比巨大的,越闹越大,给了朝廷很大压力,朝廷好言相劝不管用,威逼利诱更不管用。这边婺源县的程任卿建立了临时政府,那边休宁县拿了官印伪造公文。伪造公文的内容是说歙贼掳走休宁知县,要搞暴乱了,情况十万火急,马上杀到外省。这封公文发给了浙江、广东、福建、江西等外省布政司,这可把布政司吓坏了,一时间整个江南都传遍了。
南京大为震怒,立即下令徽州平息事件。徽州府先硬后软,一方面严厉斥责,一方面顺义安抚。然后再把几县乡宦叫过来谈话,乡宦是民乱的重要支持者,眼看着现在的局面收不了场了,乡宦们偃旗息鼓,准备借坡下驴。
不久,民心稳住了。税改方案议后又重新下发,这次五县均摊的税额改成2000两,但由徽州府扛。
具体计算过于复杂,总之最后徽州府背了锅,但是,实际上将来还得从百姓那里收缴。
民乱平息了,就开始算账了。帅嘉谟首当其冲,罪名是歙县“胜利”后,他披着绶带,穿着新衣新帽满大街招摇,这钱从哪来的?一定是贪污公款了。徽州明知是打击报复也没阻拦,谁让你挑事儿,给我添堵,还添这么大的堵,差点把徽州府翻了个个儿,就治你的罪!
于是帅嘉谟和几个县闹事儿的人全都被判了刑,大都发配边疆。上面提到建临时政府的那个程任卿被判的最重——死缓,但他心态特别好,联络徽州官吏和友人,在狱中把这次丝绢案的所有文书编纂成了《丝绢全书》,内容翔实,未经雕琢,保持原味,这才使我们客观的看到事件的全貌。
丝绢案结束了,其中有很多细节值得思考,也有一些细节经不起推敲,但不管怎样,历史已成。由史观今,如果当代出现类似问题,现代人不一定处理的比古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