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钥匙递给我,一边说着哪一把开的是哪一扇门,一字一句,简洁明了。
我们的缘分,因为写作始。
得追溯到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太难为。平日里交流得少,却一直依靠朋友圈互相了解。
虽然它提供的,往往是某种片面的人的剪影,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那一个大雨倾盆的上午,收到她从北京寄来的快递,满满当当的六本书,有严歌苓,雪小禅,李碧华,白落梅,令人意料之外的,还有井上靖。
她对我的读书偏好,是懂得的,却也不尽然懂得。但在这样一个浮光掠影的时代里,一个人能够懂得另一个人三五分,已经是莫大的知遇之恩。
她是一个编剧,她说那是一个成王败寇,生杀予夺两极分化尤其残酷的行业。
处在金字塔顶端的,光芒万丈,处在底层的,捉襟见肘,为着一日三餐抓耳挠腮。
也许不仅仅是编剧这一行吧,任何行业或多或少都沾那么一点。
她,爱书成癖一如我,出租屋里一座书柜上全是书,成为搬家最大的烦恼。但是她无怨无悔。
一如我,爱书这条路上,苦乐无人知,无怨亦无悔。
生活中的开销,除却一日三餐,大多落实在书籍,服装,电影,以及零零散散的生活调味品——陶瓷、香水当中。
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未来只好节制一点,也只好节制一点点,对于如此窘境,我们同爱相怜,连连称是,就差击掌称快。
她从北京来。我们面对面坐着,吃一顿饭。没有太多寒暄,没有太多客套,清清爽爽,平平淡淡。
她比我想象中利落,我比她想象中温和。
幸亏想象与现实并未相差太远。又或许,从最初我们对彼此,就没有更多的期盼,所以没有机会失望。
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总觉得一个与文字打交道的人,尤其是女人,总该有那么几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或者说,走在人群中,她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不与人同的。
也许先入为主的,我以为每个女作家,合该都是张爱玲,杜拉斯或者萨冈。
但现实往往是,女作家也是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也会为着柴米油盐的烦恼抓耳挠腮,头发三天不洗也会油腻得人心慌。
她是这样一个『平常』的人,我忽然觉得踏实和心安。
仿佛是一种如释重负。
她和我讲自己的人生经历——出生于一个规规矩矩的,因循守旧的“书香世家”,身边人走的都是稳稳当当的,顺水推舟的路,在国企上班,考取公务员之类的。
打小看着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地上班下班的她厌倦这样的生活,对自己拥有更多的期望,于是她离开了家乡,开始了自己听起来“漂泊”的人生之旅。
由东到西,从南到北,摆地摊,卖纪念品,写作,创业,听过大昭寺的钟声,感受过西双版纳的风,走过苏州江南水乡的淡淡轻雾,看过北京最歌舞升平的夜色。
走过的八千里路云和月,都是烙印在她心头的风光旖旎,或者波涛汹涌。
那些点点滴滴,搭建起一个人的所有前尘,铸造出此时此刻一个不尽然完美,但不一定更好的我自己。
这些年的蹉跎坎坷,只在三言两语中。
那些幽暗与狼狈,只有自己才知,贴心贴肺的哽咽,有几人懂,要紧是捱过去了,抵达了新天地。
让人难得的,是她没有过分渲染,只是轻描淡写勾勒。
人生的境界,难的是轻描淡写,可贵的,也就是那几个字轻描淡写。
所以张艾嘉将她的书取名“轻描淡写”,深深触动我心。听她的歌,看她的采访,读她的人生,她是真正当得起这四个字的重量的女人。她有那种可以掩藏的光彩,她有那种云淡风轻,付之谈笑间的底气。
我始终提防浓墨重彩,过度渲染的东西,或者感情,那是应该存着戒心的。
我慨叹,一个女孩子,在北京闯荡,多么不容易,你很勇敢。
她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在北京,一抓一大把。刚开始去那里,无依无靠,为了生存,拼命找活儿,现在好了,找你的人多了,可以自己拣择。
“开始因为无知吃的苦,没有白吃。现在我的心里也摸得清楚了。”
“我的文字还是挺值钱的。”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没有觉得炫耀的粗鄙,只是感到发自内心的欢喜。
我始终乐意见到别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一片柳暗花明。
她说,最低迷的时候,想过自杀,但后来,终究走过来了。
也许是佛法的光芒,在那段灰色抑郁的时日里将她感化,她从此成了一个入世的“出家人”。
所以她不抽烟不喝酒,没有许多女作家那些无可救药浪漫而孤独的癖性。
我只是在心里呢喃,真好。
好的信仰会让一个人坚定,以及纯净。
知道自己的边界与禁忌在那里,一个人的心便多了几分自持的安定。
或许也正因为有这份心境,所以才舍得对一个从未谋面,只通过文字以及朋友圈相知的人,提供这样清浅明朗的善意。
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顿饭,在香水店里逡巡,在路边听街头歌手唱歌,舒服自然。
这是另外一处心照不宣。我们不约而同地走进那家香水店。印象深刻的几款香水,叫禅那,灵,以及阳台上的女作家。
分别的时候,她说,我们北京再会。
那么,北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