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庄主冷笑道:“哈!无辜?从你原先生的嘴里,也配说出‘无辜’二字?无过无尤之人,死在你手上的,又有多少?你可曾逐一记数?要四大家族避居世外,那是远祖定下的规矩。如今时局已易,法度已废,一切再非旧时,我定要重入中原,创造四大家族尊荣无比的地位,甚至重振当年四城雄风!相比之下,你就永远留在原地,前怕狼后怕虎,畏缩不前吧!”
原庄主道:“旧日四城威势,已达峰巅,纵再极力攀仿,也不过是稍有接近而已。执迷于旧时风光,才是真正的愚昧无知!而你,平庄主,为了这份微不足道的企盼,就可以出卖自己的良心?”平庄主冷哼道:“我有什么出卖良心?你大可不必妖言惑众。”
原庄主道:“贵庄私下与七煞魔头勾结,足足半年有多,难道还能坦坦荡荡?不知他曾许诺,攻下中原以后,给你怎样的好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这等拼死拼活,却不过是等着他人得势后,去做一位奴才。这些话你理应心知肚明,本来我不打算多说,既然你非要将事情挑明,那大家就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音落地,平庄主面色极是难看,而夏、柳二庄主脸色更沉。本来答允与平庄主合作,正因看中他孤立无援,即使事成后,也能捞到几分便宜。此时才知,他竟与七煞圣君早有勾搭。
利益交界多了一人,谁知他会趁机何所取利?来日名为平分,怕是自己只能拿到小头。冷笑质疑道:“哟,平兄弟,你是几时跟着七煞圣君干啦?结下如此大有来头的盟友,怎地也不先跟我们说一声?”
平庄主脸色沉郁,明知原庄主此举是有意挑起三人内乱。实则他无心与夏、柳二庄主真正合作,但眼看军心不稳,眼前还未到解除同盟之时,提高了声音喝道:“大家别听原家人挑拨!既要分赃,总得有赃可分,等拿下整个武林盟,要多少好处,各位只管提来不妨!”
夏柳二人一想是个道理,便又统一了战线,拉起架势,祭起兵刃,笑道:“原老兄,今日咱们哥儿俩就先一致对外。你当真便要这般死心眼,丝毫不顾及咱们兄弟的结交之谊?”
原庄主苦笑道:“自我而言,四大家族始终是一个整体,却不知是谁先背叛了当日盟约?非要搅和江湖之事,闹得我山庄分崩离析?如今,你们倒先谴责起我来?这还当真是贼喊捉贼了!”
平庄主道:“高位人人想居,无奈最高的位子,只有那一个皇位。有成者,必将有败者。咱们四大家族隐忍至今,苦练兵将,难道不就是为有朝一日,能够大举杀回中原,夺回咱们正统的霸主地位?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磨蚀了你的心志?难道是这多年的安逸享乐,让你的脑子变钝了?要怪,首要怪那七煞小子,迫得咱们不得已将计划提前一步。再说了,你原家也不见得清白!令公子不是常与他称兄道弟,一派活络么?谁知暗地里是否另有勾结?意图吞并其余三家固有的产业?”
原庄主不怒反笑,道:“一年不见,平兄弟口才见长啊?强词夺理,颠倒是非,那是愈发的有能耐了。你的功劳,我可不敢抢。”
原翼正待开口,平若瑜忽而抢前一步,轻轻巧巧的拦在众人身前,冷声道:“翼哥哥,你既不义,休怪我不仁。”说罢身形一晃,飘然而起。
原翼急待去拉,感到她衣袖在手中一滑而过,脱了开去。而她身子已落在边角罩台前,微微一笑,笑容中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狠辣,道:“之所以选择此地作为会场,除去本身用途之外,另有些特别的用意。翼哥哥,你是四族中人,想必是一清二楚的了?”
原翼双眉深锁,脑中忽然想到一件极为可怕之事,叫道:“难道你是想……”
平若瑜不再答他,径自向众人道:“我就给各位解释解释,也免得你们蒙在鼓里,死得不明不白。我四大家族乃是坐落在深海底,仅以一间玻璃罩子阻隔。这便是山庄的中枢之地,只要我扳动机关,撤去防护,到时外界海水灌入,必将给山庄带来灭顶之灾。你们这群人,也是一个都逃不过!”
原翼急道:“若瑜,你先别冲动,咱们任何事情都好商量……”
平若瑜冷笑道:“与其劝我冷静一点,不如去劝服你那一群武林同道,恭恭敬敬的奉立我为盟主!李亦杰是我平家的上门女婿,横竖是一家人,难道还会另耍花头不成?若是执意不允,大不了便是玉石俱焚,你知道我平若瑜向来是说得出,也就做得到!我数到十,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也不要以为我会像你往日所识的江湖朋友一般仁慈!”
说罢在墙上轻轻一按,正壁登时退去一角,露出块方方正正的操控平台来,右首直立着一根长杆,顶端是个红色晶球。这正是那足以令万千人同归于尽的机关。
平若瑜手掌探出,牢牢握住球体,半转过头,高傲冷漠的环视全场。不必细说,她手中紧握的,的确无异于所有人的心脏。唇角缓慢扬起,挤出个睥睨众生的冷笑,却又含有几分破碎的决绝。提起声音,道:“一!”
她声音本来极是柔婉动听,此时却如阴枭厉啼一般,令人感到种沁入脾肺的震颤与寒冷。饶是修为高深之人,也抵不住她这冷艳的讥嘲。
台下诸众面面相觑,此处无一不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即使掉了脑袋,也绝不能在人前失却颜面。虽然人人见平若瑜这副决意神情,均知她绝不仅是说笑而已,却是谁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向她垂首服软。
夏、柳二位庄主一生经过无数大风大浪,但从未曾见这等场面。悄声道:“平兄弟,你家瑜丫头怕是疯了。她想要这个盟主之位,难道要将咱们几个性命也一道搭进去?”“是啊,你再不阻止你家丫头,给她一时糊涂,做下傻事,一切就都晚了!”
平庄主悠然望着一旁平若瑜身影,乱作一团的人丛中,唯有他面容始终毫无转变,道:“我家这丫头,从小性子就倔得很,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只怕连我这个爹的话,她也不会听。”
二位庄主大惊失色,手里扣着一把暗器,四肢却如僵硬了一般,难以射出。倒不是顾虑平庄主面子,而是估量此时远近相距,平若瑜手掌已握住机关,即使自己暗器能够击出,且有把握一击得手,但凭着她死前的残余气力,也足以扳下拉杆,仍是难以改变陪葬之局。
听她一声声报数,直如缓慢敲击着死亡的鼓点,一声一声,都是将死神的脚步又拉近了一厘。沉重压抑的恐惧遍布在每一个人心头。
这等暗无天日的煎熬之中,直等她报到“六”,上官耀华再也抵受不住,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叫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待我一回到京城,便命我宫中十万精兵一并听从于你。得到了皇命首肯,你的盟主位子总能坐得安稳了吧?现在你快松开手过来,别落的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又白白赔上性命!”
平若瑜柔美的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比寒冬腊月的三尺冰雪更冷,道:“耀华哥哥,还是你最听话。可惜你只有一个人,代表不了十万大军!而你一个人的分量,是远远不够的。我平若瑜,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能令这许多前辈名宿同我共赴黄泉,也算不枉此生。”
上官耀华急得直欲跳脚,给原庄主按了下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何苦显得这般没出息?不止是你承王爷,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同样的珍贵。”
平若瑜声音空洞的报出了“八、九、十。”场中骚动声虽是始终未息,却无一人来向她投降求饶。平若瑜一张俏脸早已气得发青,此时更是全无血色,犹如地狱修罗般,冷冷的道:“很好,你们都有几根硬骨头,够硬气。宁可死了,也不肯尊我为盟主?是不是?那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
原翼见她面上狂怒的红潮隐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僵冷决然,情知不妙,叫道:“慢着,若瑜,你自己也会死的!武林盟主之位,要等你活着去争取。否则即使是死,你尚未与李盟主成亲,便仍是平家庄的闺阁小姐,永远也得不到盟主的名分!来,你乖一点,咱们从长计议——”
一边摊开双手,仍做出两人年幼时的亲昵姿态,仿佛哥哥要将妹妹拥入怀中,语气更是一位长者好声好气的劝导顽童。他并不怀疑平若瑜威胁的可信度,却仍是极力想劝得她自行放手,言辞之间,态度已隐约松动。
平若瑜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做梦般的朦胧笑容来,道:“太晚了,以后这世上,没有四大家族,自然也就没有平家庄了。所有人到了地府,都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必整日里勾心斗角,琢磨着要决出一个高下来。请容我最后任性一回,既然我不能痛痛快快的爱,那么便让我痛痛快快的恨!让我去做一个千古罪人,承尽骂名。原谅我!”说罢头颈不转,手肘却毅然决然地一沉。
众目所视,都见那机关拉杆降了下来。一瞬间死寂般的沉默过后,厅中地面隐隐传来震动,愈演愈烈。四壁都涌入一阵“轰隆隆”的炸响,似是有股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压力,正在外围汹涌,随时等待着扑入正厅,将所有人揽入死亡深渊。头顶的玻璃罩子一寸寸撤去,仰头所见,视野更为清晰,同时也是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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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南宫雪自从担任右护法后,在教中的日子却并未比从前好过多少。若说仅有的几分不同,便是各人将无休止的扰乱自明攻转为了暗斗。每时每刻,随时随地,都要提防着隐蔽处伸出一只手来,在她脚旁套下绊子,或是在不远处掘出个埋满尖桩的陷阱。
另有些人向她禀报教中任务时,往往偷工减料,又或是有意缺斤短两,胡编乱造,只为令她在料理之时,多出几次纰漏。好让教主看看,这个他一手提拔起的木子循,不过是个空说不练、无能蠢笨之人,阴谋堪称得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