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事的老娘,我现在挺好的……行啊……你不用担心啦……我这人又不挑食没啥不习惯的嘛……学习?学习早都习惯了……哈哈哈还好……那就这样吧……好、好,那下次再说……嗯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行,就这样吧……嗯,拜拜……”

终于挂掉电话之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时看到电脑上做了一半报告用的幻灯片,屏幕角落那个大笑着的火柴人贴图,让我丝毫没有提起嘴角的欲望。将右手的手机举到自己面前,我才发现手机上面已经因为贴在耳朵旁太久,被热气糊成一团,看上去带着指纹一片模糊,我脑海空空地盯着电话屏幕上那红色按键发呆。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咖啡味,之前喝完的咖啡杯还放在手边,瓷质的杯子也早已经冷掉了,但是不知怎么嘴里不断有苦味涌起,门外的走廊上传进来跑动的声音,屋里除了空调“嗡嗡”地运转着,更多是我刻意维持的寂静,平时特意放的音乐或是视频,都因为要跟家里人打电话而关掉了。

明明环境挺安静的,为什么我总觉得不舒服呢?

上周的考试堪堪擦边才及格,还因为重感冒而请假休息,在化学课上头昏到不知不觉中睡着,结果就那样晕过去的事情,根本没办法对家里人开口吧?不想让辛苦送自己出来读书的父母担心,就算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委屈,除了一个人忍耐也是无计可施。明天上课

这就是我的生活。

忽然之间,心底有种无名的恼火蹿腾起来,我掰过眼镜盒抽出眼镜布,仔细地将手机表面擦了个干净,将手机膜翘起来的边缘往下压了压后,随手打开了微博,飞速刷着一条条乱七八糟的消息。

将自己丢入边角信息的混乱漩涡,似乎能让我稍微忘记自己本身的事情,即使只是这短短一刻的逃避,都能让我焦躁的神经放松一点。

我的视线停留在一条微博上看了许久,掠过一圈圈转发者的评论:

“闹了半天又不死了”,这条评论被好多人点了赞。

“你不死对得起我们看直播的流量嘛!!!”这一条的后面还带着微笑表情的图片。

“一中二少年挟持自己称要自杀,被及时赶到的警察击毙”,这条评论被好多人转发,带着一串串的“哈哈哈”,有不少稍微有名气的网络人士也转发了这段信息,一个个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和语气。

最初的原微博,是一个名字由一列字母组成的人,我点进去刷着他的空间,似乎是一个因为翻唱歌曲,在网络平台上稍微有点粉丝的年轻人。被疯转的那条上面写着“老子不死了行不行”,发出时间就在几分钟前,继而被一群人疯狂转载和评论着。

我的指尖在透着光的屏幕上来回划过,只是看了眼评论,我就感到心里一阵翻腾,然后刷起了这个博主之前发的东西。

似乎是感情不是很顺利,然后就说起要自杀,口吻里满是自嘲。

我看着屏幕冷笑起来,这种人根本没可能自杀,玩玩罢了。

然后跟其他所有看热闹的人一样,在那下面打下了“后排吃瓜”几个字。

反正也就是一时冲动网上求安慰,他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真自杀,不过是跟女朋友分手而已,每天地球上能有几百万的情侣在吵架、在分分合合,这人也就是矫情罢了。

反正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厚着脸皮回复日常的生活,然后靠着自杀炒作,吸引来不少粉丝,再来就是发新歌后更火一把而已。这样自我炒作赚到他人眼球的人,怎么有可能真的自杀嘛,被调侃完了就是被笑话完了。

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随手将手机甩到一旁,再度忙于准备下周课堂用的报告幻灯片,将这件琐碎的小事儿抛到了脑后。


几天后,我正坐在宿舍的公共食堂角落,面前的蛋花汤已经从烫嘴,一直被我放到了室温,我紧紧攒着手上的手机,全神贯注地打着手机中的游戏,戴着的入耳式耳机,几乎将所有念头都隔离开。

我甚至没注意到卢安秋坐到了我的对面,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刚盛出来热气腾腾的米饭,烤得焦黄裹油的鸡翅,一堆水煮的青菜和一个苹果,她在放下托盘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我的蛋花汤碰了点出来,我往屏幕上方瞥了眼,然后扯出自己裤袋里的纸巾,随手擦了擦桌面。

“咦?你还在玩那个游戏啊,我上周就通关了。”接着卢安秋看到我面前除了一个碗,就什么都没有,显得有些惊讶,“你不会晚饭就喝汤吧?”

“没胃口,减肥。”我左右手交替,在屏幕上飞快点击着,耳机里随着鼓点与节拍的跃动,不断传出来击破敌人的声音。

“哼……扯淡。”卢安秋一边说着,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右手的筷子夹着饭菜送到嘴里,左手的大拇指在屏幕上划过,时不时往上面点两下。

卢安秋随手翻着手机上的论坛,嘴角叼着一根鸡骨头,一翘一翘的:“二宁啊,你听说了吗?最近有个在网上唱歌的自杀了诶,还是全程直播……”

“……挺无聊的样子。”我随口回答道,身体后仰靠在椅子背上,由于脖子发酸所以半仰着头,将手机也举在空中,目光仍旧紧盯着那不到巴掌大的屏幕。

“但真的好惨啊,看网上留言,全是喊他去死的。”

我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就像是手指抽筋了一般,甚至连带着胸口都传来一瞬间的窒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梗在里面,将血液流动给掐断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手机从手掌上滑落,狠狠地砸在我的眼镜框与鼻梁上,在我痛苦地捂着脸的时候,手机跟耳机线的接口被我碰松开了,手机一路坠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你还好吗啊哈哈……”卢安秋看着我的惨状,虽然表示出了自己的关心,但语气中更多是幸灾乐祸。

我有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挂在肩头的耳机线胡乱团起来,塞到自己的口袋中,她冲我无辜地眨眨眼,我这才蹲到桌子的下面。由于掉得位置稍微比较靠边,我得伸长手才勉强地从地上摸到手机边缘,将手机翻过来仔细看了几遍,令我欣慰的是,至少手机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被摔坏的痕迹。

“没坏吧?”卢安秋的声音从桌子上方传来。

我爬到桌子外,重新坐回椅子上,冲她笑着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手机:“没有,还顽强地活着。对了,你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我刚看到说有个什么唱歌的自杀,你等等哦,我找下……”

卢安秋这么说着,似乎是开始在手机上翻记录了。我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串鲜红的“Game Over”,心里有点气馁,刚刚再坚持几十秒大概就能过关了,被这么一搅合,顿时有点不想再玩了啊。

我将游戏的界面关掉没一会儿,卢安秋就将她的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在我接过她的手机后,她也顺手拿起了我的手机。

我看着那条新闻,似乎到处透着莫名的熟悉感:

“日前,泸州一19岁青年微博直播自杀,网友和警方最终找到他时,已经回天无力。斯人已逝,但微博直播自杀事件却依旧发人深省。”

下面的微博内容截图、评论截图,更是异常眼熟,我应该是在哪里看过吧?

我看着新闻介绍,事件的起因似乎是家庭不和睦、与女友分手,该名青年在网络宣布自己将进行自杀的时候,吸引了大量的人围观,即使在直播的过程中,曾数次露出不想死去的犹豫,但最终在所有人的期望和自己的绝望中,真的离开了人世,而截止到报道发布的时候,他微博所有内容已经被家里人全部删除了,微博也发出声明永久废除。

似乎是连那青年在这世上,最后的挣扎、呼唤和祈愿,都被那些刺眼而苛刻的评论毫不留情地粉碎,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也尝试着,也伸出了求救的手,但是我想那只手最后落在了空气中,没有任何人真的去拉他一把。

直到最后,一切都太迟了。

在所有戴着面具、疯狂起哄的人群中,那个青年被压迫的精神,将他架上了绞刑架,起哄的人群一个接一个抽去了他脚下的木板,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东西能踩在脚底,只剩下那个套着他脖子的绳索,成了悬起他重量的唯一东西。

对于这场处刑来说,对于绞刑架上的人来说,绞刑架下的人,仅仅是旁观者吗?

“二宁?”卢安秋忽然从我手上抽走了她的手机,然后带着点骄傲,将我的手机平放在我的手上,“你看你看,我帮你打过了哦!”

“啊,真的,好厉害啊安秋,果然还是你比较擅长这种动作游戏的东西!”我有点惊讶,自己被卡了快半个小时的关卡,这短短几分钟她居然就过了,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变换着彩虹色的“STAGE CLEAR”,一溜五颜六色的像素方块环绕在其周围,彼此碰撞时绽放出星星状的碎片,画面上显示的关卡评分是四颗金黄色的星星,左下角有一个循环本关的绿色箭头,右下角是一个通向下一关的红色三角。

“哼哼,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卢安秋笑嘻嘻地扬起眉毛,把头往上一扬。

我放下手机就看到她那副得意的样子,不禁又嘲讽了两句:“就嘚瑟吧你,后天物理考试你再嘚瑟嘚瑟试试?”

“哎呀你这人,怎么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在卢安秋的怨声载道中,我跟她笑闹着,捧起来喝了口冷得跟凉水似得蛋花汤,感到有些反胃,只好立刻将碗放回到桌面上。

我在手机上按下了“Next Stage”,那是游戏通往下一关的按钮。

一切如常。

(事外话:出场人物的名字继续打码,不过这依旧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经历过的事情,那个年轻的人网名叫做Neu,2014年记录都能查得到,19岁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作别人生,愿逝者的世界没有网络暴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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