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却疑春色在邻家
考试非常顺利,开春新学期,毓如就可以正式随班上课。眼下正是岁末,圣诞与新年相隔不远,旅法同学会筹办了一个新年晚会,忆惠、毓如都在受邀之列,忆惠又叫上了沈翰青。
晚会的主角自然是那些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男男女女。他们三人到场的时候,大厅里电唱机播放着浪漫的香颂,有人在舞池中回旋,有人在畅饮香槟。有同学过来,将他们介绍给其他学校过来的中国留学生,还有几位留法后旅居法国的学长。
听说毓如刚刚考取了儿童教育系的插班生,就有热心的同学给她介绍一位同样是该系毕业的学长,现在任教于一所孤儿院的祁先生。
祁先生是北平人,中等身材气质儒雅。他对这位和女儿来一起留洋的谢毓如早有耳闻,今天一见,和他想象的先锋女性大不相同。
“祁先生。或者应该称您一声学长?”毓如笑问。
“谢女士客气了。在下祁奕宣,叫我奕宣就好了。敢问有何指教?”
“您是学教育的,现在又从事教育事业,我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尤其是儿童心理方面。”
“没想到谢女士如此好学,又如此热心教育事业,真是难得。”祁奕宣扶扶眼镜,“这里太吵,不如明天到我们孤儿院来,也可以和孩子们接触一下。”
毓如笑着点头,又回头看了眼沈翰青,本意原是征询他意见,想让他陪自己一起去。谁知这人又古古怪怪起来。他心想,自己总不好干涉毓如交朋友,万一惹她不高兴,又难哄回来,所以竟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信息。
“正好我明天有事,毓如你就好好向祁先生请教吧。”他一幅大度的样子。
第二天,毓如依约去了孤儿院。和孩子们相处,唤起她心中无限柔软细腻,祁先生是个本份厚道人,对她温文有礼,有问必答,对孩子们也很有耐心。这种气氛让她很舒服也很自在,毓如便一直呆到傍晚才回家。
回家后,忆惠告诉她沈翰青来过,等了一个小时没等到才回去,问他什么事又说只是顺路来看看。毓如虽纳罕,但想着明天他总归还要来,也就罢了。
后来,毓如隔几天就会去趟孤儿院,陪孩子们做游戏,给孩子们补衣服,小家伙们都很喜欢她。只是她来这里勤了,见沈翰青的时间就少了。有时两人独处,她很想听沈翰青问一句她最近在忙什么,可他仿佛毫不在意,甚至还说如果太忙没有时间的话,可以不用来他家见他,他有事自然会去找毓如。
毓如索性真的不再去沈翰青家了,而沈翰青扑了几个空之后,渐渐也少来毓如住处。忆惠不知二人又闹了什么,细细一打听,竟然没吵没闹,遂也为二人这样猜猜躲躲好笑。
天气越来越冷,孤儿院有个孩子肺病发作需要做手术。院里经费有限,毓如犯了难,卖了自己两件首饰还差不少,沈翰青从忆惠那里知道消息,便赶到孤儿院,将一个信封交到毓如手里。
“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
毓如掏出来,委实不少,“钱都给我了,你日子怎么过?”
“我把画卖了。”
“我的画?你卖了?”毓如难以置信。“沈翰青,你……”
“不不不,我是熬了几个通宵现画的。”他慌忙解释,毓如这才看见他眼中的血丝。
“好了,我走了。”他准备告辞——毓如穿得简单朴素,似乎已是这里的一份子。
“你不见见祁先生?”
“不用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人还没走出门口,毓如重重拍一下桌子。
“沈翰青你什么意思?”
“祁先生人不错,我很高兴你交了一个好朋友。”
毓如真要气结,她抓住沈翰青的手,连拖带拽把他带到祁奕宣办公室,他正在低头与坐在桌边的中年女人俯耳说些什么。
“祁先生,祁太太,沈先生听说有孩子要做手术,送了点钱过来。”她将沈翰青推过去。
“沈先生真是乐善好施。”祁太太连声夸奖,沈翰青倒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了。
从办公室出来,毓如整张脸垮下来。
“很失望吗?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毓如甩开他手。
“毓如。”
“可不可以想什么就说,不要乱猜!”毓如忍不住抬高了声调,“祁先生是好人没错,我是跟他走得近也是事实。反正你是不闻不问一点都不介意的,因为你特别伟大特别有心胸,已经准备自己退出成全我们了,是吗?”
“我,我怕我拦着你,你会不高兴。”他嘴里嘟囔着。
“你当我什么了?你当你自己什么了?”毓如质问,“说到底你是不信我,那也烦请沈先生有什么话当面明明白白说出来,现在这样不累吗?”
沈翰青见她动怒,心中亦喜亦悔,“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毓如,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你太好,我反而不太确定我还是不是你合适的对象了。我想,也许你需要的是一个和你志同道合,有共同语言的伴侣。”
记得初见时的沈翰青,是何等神采飞扬,此时此刻,他脸上只余颓唐。毓如叹口气,“也是你这段日子在我这里消磨太久。人总得有点正事,明年我开学以后功课起来,周末还会来孤儿院帮忙,你也自己打算一下吧,好好画画,或者再把画廊开起来,有工作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你意思,不打算见我了?”
“我意思是,我是没时间找你的。”
“那……好吧,我懂了。”
“原来我真看上了个傻瓜!”毓如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沈翰青足足花了三分钟才重新消化明白她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拉着她手问道:“所以,我可以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