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此间少年(4)

村庄炸了,老老少少推着挤着争相跑到出事的地点。灶台上的热水咕噜噜地冒着泡,紫黑色的天渐渐加深,一阵风刮过,树影如鬼魅般摇摆。狗小姐看到人一堆堆地从她旁边跑过,衣服掀起的风吹的她怪冷,她扯住一个小男孩,“林风,你们这是去哪里啊?”男孩喘着粗气,大声说:“昨天在你家吃饭的人出事了,车子翻到河里去了!喂,你去哪里啊,等等我啊!”狗小姐眼里噙着泪,迎着风使劲跑,她怕那个邀请她去城里的男孩再也见不到了她想,不会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要去揭开他们的谎言。她使劲地从大人的脚边挤进去,看着路旁被压弯的草丛,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们去了。她使劲弯腰去看,可是那条河静静地流淌着,它不说话。这个吞噬了生命的恶魔此刻沉默着。风吹起涟漪,它狞笑着对狗小姐说:“回去吧,你跟他们本没有任何关系,回到你的家去吧!”狗小姐拼命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这孩子怎么啦,没亲没故地这么伤心做啥子!”旁边的婶婶们嘻笑着说,仿佛在看一个疯子。狗小姐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打捞队,期待他们笑着说,所有人都没事。但过了半个小时,依然一无所获。正当大家嚼尽了舌根,准备回家时,一声尖叫将所有人拉了回来。“这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还活着!”人群中开始躁动起来,“哎呀,这孩子命真大!”隔壁爷爷感叹着说,“是呀,爸妈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了,好小子捡回来一条命呵!”对面山上的周奶奶欣慰这说。狗小姐却感到了无尽的悲凉,爸妈没了,他该怎么活,他一个人怎么办。狗小姐嚎啕大哭起来。“嘿,这孩子脑袋真的不清楚了。”周奶奶像大圣人一样慨叹了一番,又钻进下游人群里去看男孩了。狗小姐站得腿发麻,她想她应该给他一个拥抱,他需要爱,而不是同情。她揉着酸痛的腿,吊着两条鼻涕,一抽一抽地挤进人群里。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大叔使劲按他的胸,甚至亲他的嘴。狗小姐害羞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但又偷偷地从指缝间看他。他的身子随着大叔的手起伏,突然,一口水喷了出来,他慢慢睁开了眼。不笑,不哭,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四周的脸,突然眼泪盈满了眼眶,牙齿上下打颤,浑身颤抖着。周围人只是看着,笑着,没人愿意安抚他。狗小姐一把推开前面的人,双手一挥,使劲抱住了他。她拍着他的背,颤声说:“不要怕,有我呢,我带你回家好吗?”

“家?回家?爸爸?妈妈?”陈轩喃喃低语,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恐惧如鬼魅包围了他。他不敢闭眼,一闭眼他的眼前就是爸爸妈妈悲伤的脸和愤怒的河水。狗小姐只管使命抱着他。旁边大叔叹了一口气,“狗娃,送这个娃去医院吧,在这怕感冒。”狗小姐点点头,帮着大叔将陈轩放在摩托车上。因为怕他掉下来,狗小姐执意坐上车和他们一同去村卫生所。“林狗!你等着我!”姗姗赶来的奶奶喘着气半蹲着,揉着肚子没好气地骂道,手里拿着几张皱巴巴的钱。

摩托车在路上疾驰着,陈轩半清醒半迷糊,一路上喃喃唤着爸妈,狗小姐使劲箍住他,只期盼快点到那里。

天色已经黑了大半,乡间星星是很多的,青蛙在暗处不停地叫着,若在平时,狗小姐一定会很喜欢在这样的路上走路,但现在她只觉得心烦。终于,摩托车在一个两层的楼房前停下来了,一个年老的医生早已经等在门口,惨败的月光映着他洁白的大褂,狗小姐不经间打了个冷颤。

洗澡、换衣服、量体温、熬药,喝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陈轩终于含着眼泪昏昏地睡去了,月光穿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像一个临死之人苍白的脸。狗小姐怕他会离开,一晚上拉着他的手,枕在他的床边,迷迷糊糊睡去了。一切好像都归于平静了,但一切又好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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