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札记
第二次认知革命的语言篇：
辛顿 vs. 乔姆斯基
杨英锐
作为认知科学家，我今天忽然觉悟到，我们正在经历着第二次认知革命。如果说，在1950年代发生的第一次认知革命，产生了三个不同的学派，那么今天的第二次认知革命，推动了三派整合。本文从语言的视域比较第一次认知革命与第二次认知革命的演化脉络。
（一）第一次认知革命
1950年代认知革命中，形成过三个学派。第一个被称为哈佛学派，其中有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和心理学家米勒，那时他们很年轻。第二个被称为环境学派，由奈瑟领袖。由于第一个用了《认知心理学》书名，被称为认知心理学之父。第三个是计算学派，又称卡内基学派，由西蒙和纽厄尔（Allan Newell)领袖。两人合著过一本大书《问题解决》（Problem Solving), 堪称经典。
高阶认知，尤其是推理心理学，因为实验一般使用语言任务，所以一直归在哈佛学派的帐下。乔姆斯基提出了语言习得的内在装置学说。他指出，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顺畅地用语言交流，这种能力不可能是在四年中学到的。他认为，人类具有与生俱来的语言学习内在装置。这种内在装置是漫长进化的结果，是人类物种独特的特征。任何其他动物，不可能习得语言，因为不具备这种内在装置。乔氏学说强调语言习得的competence和performance 之区别。近年来，杨英锐在语言习得规范结构中，将前者概念化为规范势，后者为规范场强，而后者是前者的梯度场。
这中间有很多学术脉络和故事。我仔细认真读过一本讲这段历史的书。过去，我内心很排斥环境学派和计算学派。但如今大数据模型和网络科学的发展，表现了环境学派与计算学派联合的力量，令人刮目相看。三个学派的整合值得期待，这也是我有兴趣的柏拉图机绘景之一。
在决策心理学领域，1996年，哈佛学派与环境学派在美国《心理学评论》发生过激烈论争。特沃斯基与卡内曼等认为人们的决策谋略是由内置的认知通道启发的。而吉格伦泽等认为这些偏见是由对环境的学习启发而来的。
有人说，大力出奇迹。现在大数据环境表现出的算力，可能会超越乔姆斯基内在装置学说。但是，曾记否，当年如果没有乔姆斯基的内在语言装置学说，就难以冲破斯金纳和萨缪尔森的行为主义研究范式。
（二）第二次认知革命
2024年4月8日，都柏林大学，辛顿在一个颁奖仪式上演讲。他认为乔姆斯基误导了几代语言学家。他的看法其实还没有形成真正的理论，他说的，严格来说，是一种辩护，所针对的是乔姆斯基前一段对大数据语言模型的诘难。
辛顿认为，在大数据语言环境下，机器学习使其获得语言能力，而且演化出特有的语言习得能力。注意以上两点的区别：前者属于授之以鱼，而后者属于授之以渔，其进化意义非同小可。随后，辛顿为机器主观性、机器理解乃至机器意识等概念功能做了出色辩护，并以此与人类功能做了值得认真看待的类比。
经典的环境学派的基本观念是环境的可被习得性。此学说认为，在环境中存在各种结构，而这些结构是可以被习得的（称为affordability）。但过去，环境学派更多的偏于研究行动，而不大涉及语言。现在的辛顿新环境学说，以大数据为环境，以语言为习得对象，且做到逻辑自恰，不能不承认是一种观念上的跳跃性突变。而这竟然还是直接在机器上实现的，即同时整合了计算学派。这个突变，理论上尚未成熟，但实践上令人震惊，其烈度甚至高于AlphaGo曾带给我们的震撼。更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其演化速度，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人工智能功力竟有如此进境。
这种集三大学派于一体的智能表现，已经不是认知改革所能概括。这是第二次认知革命。
（三）语言与语言膜
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今天的辛乔之争呢？其意义已经超越了传统人工智能中符号主义与联结主义之争。语言的本质与其被习得的路径不唯一性带来更深层的问询。
侯士达在《哥德尔 埃舍尔 巴赫》一书中，在计算机的语境中，讨论了细胞膜模型。细胞膜分为内外两层。内膜刻有DNA遗传密码，外膜带有RNA，与各种脢作用产生蛋白质。我们假设，一个语言片断具有封闭性，称为一个语言体（language bulk)。每个语言体具有内膜，刻有乔式DNA, 即内在语言装置。语言体外膜具有辛式RNA,可与大数据脢作用，产生蛋白质性语言能力。我在近文《分析哲学局域化与认知哲学》（见中国分析哲学年鉴2014）中，扼要提到这个模型假设。这个模型未必工作，但却是一种可供选择的分析方法与思维方式。
语言体与语言膜铨释，是建立在语言独立性假设基础上。这个假设认为，语言是独立的实在，即独立于如何被习得。人类与机器具有不同的语言习得方式与路径。条条道路通罗马，两者具有许多共享的认知结构，也有许多可类比的功能概念。至于两者是不是一回事，笔者见解，可以另做哲学计较，但不宜亦不必勉强做概念化处理。
例如，乔姆斯基给出某个语言例句，诘难机器无法做出类人理解。其实，按照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分析哲学，人们也经常做出非类他的语言理解，又何必相煎于机器兄弟呢。
（四）柏拉图机
上面引入了语言独立存在性假设。语言习得的路径不唯一性，恰恰交叉论证了其客观性与实在性。可是，独立是独立了，又何处棲身呢？走头无路，只能进入柏拉图世界。语言兄发现，这里才是其洪荒的温暖家园；在柏拉图机上，对语言算子早已是虚位以待了。
于是，在联结主义大数据语言模型中，语言的功能之一有了新的称谓：柏拉图表征（Platonic representation)。
(2024-6-14, 凌晨）
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
心理游戏
繁忙的柏拉图世界
杨英锐
彭罗斯爵士命名本宙为柏拉图世界。这个世界自古有之，似海市蜃楼，似无穷仙境，似天上人间，似世俗香拜，似科学圣宇，似技匠神庙。其实，我就是个为人民服务的背锅侠。
彭罗斯最初为本宙取的全名是数学·柏拉图世界。那是小民见识，不了解上情。本宙业务，岂是数学一个部门所能局限。但凡是跟“客观世界”与“实在”有关的业务，均属本宙管辖。
本宙设有自然倾听部。当世俗科学家说，他在倾听自然，就是跟此部门联系业务。
本宙设有实在认证部。当世俗哲学家说，要做本体论承诺，就是跟此部门联系业务。
本宙设有论争存档部。当世俗学术论争不可开交时，双方都试图存档候选，就是跟此部门联系业务。
本宙上世纪接收过一些大单。例如，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案，海森堡测不准原理案，牛顿-莱布尼兹微积分案，艾弗里克多重世界案，威腾弦论案，图灵不可计算案，哲学形而上学，加字哲学案，乔姆斯基语言装置案，等等。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提交一单。
始料不及的是，人间本世纪以来，提案量陡增，且以智能类居多。粗计大案有：元宇宙与meta商标案，大数据语言模型案，通用机案，等等。另计要案有：逆向传播案，智能伦理案，虚拟实在案，机器意识案，机器理解案，人机关系案，等等。
有鉴于此，本宙特增设柏拉图机部，统筹处理机器智能类业务。本部宗旨如次。第一，柏拉图机要分步骤做好非计算科学向计算科学的转化工作。第二，凡是计算网络科学所愿景的，就是本部所承诺的。第三，本部有责任提出具体期望要求，切实扩大实在范畴。最后，以满足人类认知为己任，整合各学科智能，不负人类理性计算期望。
（2924-6-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