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次初中班主任叫了班里一对小情侣的家长来训导，之后小情侣在班里连话也不敢再说一句。

那时，我讨厌班主任，我觉得她和所有大人一样，世故、冷漠，把学习看做第一要务。

在我的理解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在那个年纪恋爱会影响学习，而学习决定了未来有一份什么工作，工作决定了有多少钱和社会地位。

仿佛在大人的选项表中，爱情和幸福是最不重要的。有了钱和地位就像是有了一切。

只是我忘记了，那些大人也曾经年轻过，让他们变得世故的也许是某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毕业酒会上，班主任对我们说：“不是我非要阻止你们恋爱，而是我担心你们承受不起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遇上了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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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哥是我大学时的室友，毕业分别那天在KTV唱歌，他喝醉了唱陈奕迅的淘汰，唱着唱着勇哥哭了，边哭边唱，边唱边喝。

大家拉着勇哥说他醉了，勇哥说自己没醉，可他越哭越厉害，最后勇哥抱着沙发上的抱枕呆坐在那里，一边看着他挂在脖子上的红绳玉坠，一边给我们讲他的初恋。

勇哥的初恋叫素素，他最后一次见到素素是在火车站，那天素素用双手紧紧地搂着勇哥的脖子，怎么也不放开，直到火车发车铃响了，不得不分开。

勇哥往车上走时不敢回头，素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哭了，但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哭了。

这样的分别每天无数次的上演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只是对头一次恋爱的年轻人来说，用情至深，残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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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哥在他父母打工的城市读高中，素素是勇哥的同桌，也在一个值日组。

勇哥喜欢打篮球，夏天中午打完回来，往位子上一座，一身臭汗味儿伴随着电风扇吱嘎地转动向四周扩散，最倒霉的就是素素，捏着鼻子对勇哥说：“你打完球臭死了。”

下午放学，勇哥想接着打球，可轮到他和素素做值日，勇哥就和素素说：“我教你一个学期数学题，你帮我扫两行地行不。”

这时候男生们来叫勇哥，大家对勇哥说：“小两口又调情呢，来不来打球哟。”

素素对男生们说：“他臭成这样，谁跟他小两口，你们别胡说八道。”

然后脸一红，对勇哥说：“你快去，你快去，这些人烦死了。记得阿，教我一学期数学题，不管我什么时候问你，你不能找理由不回答。”

勇哥把扫把一扔，口中说：“好阿，好阿，我教你一辈子数学题都行！”

年轻时，脱口而出的承诺，越真实，经历岁月的侵蚀，越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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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的家住的很近，有时勇哥就骑着自行车送素素回家。

在途中有一家冰淇淋店，素素最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淇淋，可两个人都没有零花钱，只好眼巴巴的瞧着玻璃箱里的冰淇淋咽口水。

有一天，骑到冰淇淋店的时候，勇哥停了下来，拉着素素走进冰淇淋店，一进店门，老板娘就拿出来一个早就预备好的超大草莓味冰淇淋，老板娘递给勇哥说：“这就是你说的素素吗，比照片里还漂亮呢。”

勇哥递给素素说：“吃吧。”

素素不好意思地说：“你？”

勇哥还没张口，老板娘就对素素说：“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说他没钱，但想每天放学要一根草莓味冰淇淋，问我可不可以用工作来换，我不缺人就没答应。”

老板娘的儿子跳起来说：“然后阿勇哥哥就教我数学，哥哥教特别的好，我们老师都夸我进步特别大！”

老板娘接着对素素说：“后来他三天两头来找我，我没念过啥书，正好要给我儿子找个数学家教，我问他能不能教，谁知道他教的这么好，可帮我大忙了。”

勇哥说：“是小弟聪明啦。”

老板娘热情地说：“你们以后放学就来吃冰淇淋，带你们同学也来，我包了。”

老板娘的儿子对素素说：“姐姐，姐姐，阿勇哥哥这么好，你做他的女朋友吧！”

老板娘揪过他儿子说：“你这么小懂什么。”

素素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扭过身去不好意思说话。

走出冰淇淋店，重新坐上自行车，落日下，素素第一次搂着勇哥的腰，车子向前骑的时候素素的头靠在了勇哥的背上。

勇哥说，那一瞬间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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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他们所在的城市的角角落落。平时走在路上他们不敢牵手，怕被熟人看见，两人约定保持半米距离。

有一次，他们一起去那座城市的游乐园时，进了鬼屋，素素被吓得够呛，紧紧地抓住勇哥的手。

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两个人都有触电一样的感觉。

勇哥牵着素素，护在素素的身前，走着走着，两个人的脸都红透了，只是鬼屋里黑漆漆的谁也没看见。

走出鬼屋的时候，两个人看见对方也满脸通红，都傻乐起来，素素捂住脸说：“羞死了。”

勇哥看看天，也不好意思地说：“里面真热，你看我这汗冒的。”

素素拍拍她泛红的脸，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勇哥说：“对阿，对阿，你赶紧擦擦吧，我热的脸都红了。”

后来两个人做海盗船，当海盗船飞到最高点的时候，素素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的抓住防护杆，全身发抖也不敢叫出来。

这时候勇哥用他的大手扣在素素的手上，大声对她说：“别怕素素，怕就喊“阿”，看我的，啊......”

素素被勇哥这么一逗，也跟着勇哥一起喊：“啊......啊......”

海盗船一会儿升上去一会儿落下来，仿佛整个船上的都是他们的见证人，跟着他们一起喊出心里说不出的话。

走下海盗船，素素不但不紧张了，反而比勇哥还胆大，拉着勇哥又坐过山车，又玩激流勇进。

玩激流勇进的时候，他们俩不穿防水衣坐在第一排，从最高坡冲下来的时候，飞溅出的水花儿把两个人的衣服浸湿透了。

勇哥一下来就从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色体恤衫递给素素，说：“赶紧去洗手间换了，别感冒了。”

素素双手护着胸部问“你怎么会准备体恤衫？”

勇哥说：“你不是嫌我出汗臭么，我为打球预备一件干净的，一直放在包里，出汗了之后换。赶紧去啦，待会儿走光，让别人占便宜了。”

素素轻轻打了一下勇哥说：“没有别人，就你爱占我便宜。”

勇哥转过身不再看素素，说：“我不看你了行吧，求求你快去换衣服吧，背着手把衣服递给了素素。”

素素接过衣服，傻傻地笑着转过身去。

换好衣服的素素，穿着一件大大的白色T恤，走到勇哥面前，勇哥当时就差点喷出鼻血来。

然后素素说：“我们再去玩一次鬼屋吧。”

为了多牵一会儿手进两次鬼屋的年纪早就过去了，勇哥也早就忘了那鬼屋的样子，但他始终记得那天两次进鬼屋时他心跳的感觉，也记得那天他仿佛也听到了素素的心跳。

那时候的爱恋很慢，慢到要用心感受，可今天已经快到一眼就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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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期中考试，勇哥排全班第二，素素退步很大，老师请了素素的家长，老师和家长一致怀疑素素最近不对劲，猜她在谈朋友影响了学习，可看他们看勇哥成绩很好，也就没怀疑到勇哥头上。

老师嘱咐素素家长说：“你闺女长得漂亮，这个年纪也可以理解，可现在正是考大学的要尽关头，管严一点吧，也就这两年了。”

素素家长连忙答应道：“是是是，老师您说的是，您在学校该管教的就管教，严点儿才能出成绩。”

回到家，素素爸爸没好气的对素素吼道：“成绩怎么退步这么多，老师说你最近状态很不对，我看你那手机该停了，以后放学就回家，别在外面逛，不知道跟谁鬼混呢。你妈辞了工作，在家给你做饭、洗衣，就是希望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有个稳定的工作。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在一旁的素素妈妈哭了起来，对素素说：“女儿，不是妈妈吓唬你，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妈妈真没法帮你，你爸收入不高，你妈也辞职了，我们穷人家又没什么门路，你就得靠你自己。”

之后，素素的手机被没收了，每天她妈妈都到学校门口来接她，周末也不许素素出门。素素只好在学校给勇哥递纸条、写信。好多封信上都有素素的眼泪。

假期里，素素得了一次出门的机会，她抱着勇哥一直哭，告诉勇哥她的压力好大。

素素边吸着流下来的鼻涕，边掉着眼泪说：“我害怕考不上大学，我怕不能和你考上一个大学，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你。”

勇哥轻拍着素素的后背说：“放心吧，以后我在学校不去打球了，每天下课都陪你学习，你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素素慢慢平复了些心情，却仍然紧紧地抱着勇哥，勇哥不停地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别担心。”

两个人抱在一起，麻醉现实的痛苦。

高考似乎决定了一个贫困家庭的全部未来。有多少将家庭命运反转的压力放在一个年轻孩子身上的家庭，就有多少小孩曾经承受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残酷，甚至失去整个人生的快乐。

-6-

素素的成绩越来越好了，她开始有希望和勇哥考上一个大学。

每天吃午饭的时候，勇哥会去打两份汤紫菜蛋汤，一份蛋多一点的给素素，少一点的留给自己。素素知道勇哥爱吃鸡腿，素素盒饭里的鸡腿永远一开始就夹到了勇哥的饭盒里。

边吃盒饭两个人一起背英语单词，互相抽单词，没背上来要刮一下鼻子，为了不让其他同学看见，他们就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互相亏欠了多少下刮鼻子，单独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就刮个不停。

不久之后，素素被解禁了，他们俩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去吃冰淇淋，老板娘会特意给素素做一个特大号的草莓冰淇淋加各种配料，素素百吃不厌。

勇哥总是用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素素吃冰淇淋的侧脸。素素常常会被勇哥看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头去。

有一回周末的晚上，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素素问勇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勇哥回答说：“傻不傻，必须的必！”

勇哥搂着素素的肩膀，两个人在月亮下悄悄说着无人知晓的情话。

可好日子不长，有一天素素妈妈在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见了勇哥写给素素的信。

当天素素一回到家，素素爸就拿着信对素素说：“你现在还是学生你懂不懂，最大任务就是要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大学，以后才有好的生活，爸爸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只是现在这个时间太关键了，你先跟那小子断了吧。”

素素一言不发冲进房门把自己反锁起来，哭了好几天没有去上课，她没有手机，勇哥也联系不到她，勇哥往她的手机里发了几百条短信，可素素一条也没有看到。

等到素素再来上课时，勇哥已经不在学校了。她听同学们说勇哥要回老家读高三。

那时候我们国家还没有异地高考，各省份高考卷的题型、难度都不一样，勇哥在他父母打工的城市读完书回老家参加高考，是根本考不上的，所以勇哥要提前一年回老家做准备。

一个人的命运，有时就被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政策永远的，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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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太想给勇哥打电话了，可她一点儿也不敢打，她怕亲耳听到他要离开。勇哥也有太多话想说给素素听，可在她压力这么大的时候，勇哥怕任何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变成深深的刺痛。

勇哥临走前的一天是素素生日，一帮女同学约了素素来到沙滩边过生日，大家用黑布条蒙上了素素的眼睛，素素的闺蜜牵着她走到了一块礁石旁。

再睁开的时候，勇哥抱着一把木吉他弹着生日快乐歌，地上的蜡烛闪烁着永恒的祝福，浪花时不时冲打着他们的脚丫，远方轮船的鸣笛声诉说着年轻的爱恋。

素素哭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第二首勇哥弹唱是王力宏的依然爱你：“一闪一闪亮晶晶，留下岁月的痕迹，我的世界的中心，依然还是你......”

那天素素不知道勇哥会这样坐在礁石上为她唱歌，勇哥也不知道这是他为素素唱得最后一首歌。

大家推着素素到了勇哥身边，素素对勇哥说:“我不会听我爸妈的，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不回老家，这时候留在我身边吧，我这辈子都不再对你提要求了好不好。”

勇哥拉着素素的手说：“素素，相信我，你等我一年，我一定会考回来，我们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素素不听，甩开了勇哥的手，流着眼泪转身跑开了。

勇哥追上去拉着素素问：“明天早上九点我乘火车，你来吗？”

素素一声也没吭，又甩开了勇哥，跑的更快了。

第二天早上，素素七点就在火车站门口等勇哥了。素素带来了一个挂坠，是一颗拴着红绳的小玉石，勇哥一来就挂到了勇哥脖子上。

素素说：“这块玉石我从小带到大，现在送给你，如果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你就当这个是我吧。”

勇哥说：“傻丫头，怎么会再也见不到呢，一年后我们就又能在一起啦，我们考一个大学，四年后毕业就结婚。”

火车临开之前，素素紧紧的搂着勇哥的脖子，不肯松手，拼命说着：“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你知不知道一年里在两个地方可以变化的太多了。”

勇哥轻轻拍着素素的后背，强忍住眼泪说:“素素我可以每天给你打电话，但我一定要去考大学。”

素素反复对着勇哥说着一句话：“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火车的鸣笛声响了，勇哥吻了一下素素的额头说：“你等我一年，我考回来。”

坐在火车上的勇哥收到了素素的短信，素素说：“勇，我爱你，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从那以后，素素换了手机卡，勇哥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

勇哥不知道素素在最后想了什么，只是听素素同学说，她之后的一个月都没有去上课，再来时已经像换了一个人。

一年不长，两城不远，凡是牵肠挂肚的离别，都是无可奈何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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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哥说，他的母亲没有读过书，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够考上大学，如果要考上大学，那时候就必须要回老家。

他曾以为距离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障碍，可坐在那辆火车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和爱情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年后，勇哥考回了他和素素恋爱的城市，勇哥找了两年，没有找到素素，据说素素和所有高中同学都断了联系，她最好的几个闺蜜给勇哥的联系方式也都没有回应。

素素就这样消失在了这座他们曾经骑着破脚踏车吃冰淇淋的城市。

喝醉的勇哥最后一句话说：“我喜欢素素，再给我选一百次，我还会喜欢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喜欢她……”

说着说着，勇哥又哭了，又喝，又唱，红绳玉坠在勇哥的胸前不停地晃荡，好像一根针似得永远扎在勇哥心底。那天一夜笙箫，大家都醉倒在KTV，第二天醒来提上行李各奔东西。

毕业后，勇哥没有留在那座拥有他所有青春的城市，他去另一个城市当了老师。

勇哥的面前是一群和他当时一样天真的孩子，如果他以老师的身份遇到两颗纯洁而年轻的心，他会对他们温柔一些吗？

-9-

在那样的年龄，我们都不独立。不独立的选择有太多外界影响，关乎个人，关乎家庭，关乎前程，就是没有一个选项是关乎爱情，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两人转身后流下的眼泪是真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对方也流了泪。

不要再猜忌，谁也没有负谁，只是恋爱在没有结局的年龄而已。

（完）

傻孩儿：
一个独立的作者，南方祖籍，北方生长，随着生活南北辗转。
二流大学新闻系，美其名曰文学学士，曾为主持人，演讲冠军，最佳辩手。
三件事在坚持，原创写作，读书分享，演说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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