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竿之日容容,云悠悠。
隐者于西坡采草而归,顷即恍恍如飘,竟疑身于何方,只见一物自远悄然而来,漆如优寂之夜,待之近前,尚见为一黑猫,目色莹莹,行姿娑美竟若娇妍之女,跃至榻上,似嗔然而入怀。
隐者怔然而视怀中温软之物,见其盈波流转,便惊疑而问:“何来之猫?”
但闻一人声婉婉道:“主人恐不忆得京城那府里的小黑了?当年本事疑有鼠患,便引我入府。主人多年却已如我的亲密伴友一般,时常共嬉于九玩池旁。不想您后而长于关外,难有一见,令我思念无比,便整日守于玩乐之处,一日清晨却失足溺水。如今惦念起主人的种种恩情,听闻您如今归隐于此,便特来看望。”
闻言,隐者骤而思及昔时,府里的小林间,猫之墓为亲手所掘,然若隔世,焉不知那墓今为何状,轻抚猫背,却感其如旧般温软,便缓而叹道:“却不知,京中那将军府今日可成荒芜了?”
猫搁首于怀,直直视之,其目间竟神思戚然,道:“小黑原以为鸟雀已归林,却不想竟是为困于林。主人归隐终非遂心啊。”言罢,竟可见其某润润,如泪濡。
隐者大惊,忽而以掌推开猫兽,汹汹道:“你是何来妖孽之物?”
却见猫姿盈巧,刹时跃上榻沿立定,门外已不见容容天光,彼时云乌欲雨,隐者坐起定睛一睨,乌云旋而又化为无,唯是黑猫驻于内室,却如将充盈塞天,且娓然道: “主人某回前往极西大漠,竟亦将我携于身旁,坐于帐间休憩之时,便挠弄我肚皮呢,几回正值我打着滚儿,就见一二戴了铁的少年郎进来,真令我小惊了回哩,不想此二人竟是毕恭垂头向主人的,还道着奇特之语,模样甚是可笑。尚有一回,主人您不在之时,小黑便偷瞧了帐外,那天地与京中可真截然不同,天间还挂着火团而似的红日,真煞是好看,此般美景,小黑此生再未见到了。”
隐者摆手,忙道:“罢了,你还未见此处山间之霞。晨间至山中采草,不意间便可见山日为烟濛之良景。”
猫面似隔了雾,唯见莹莹之泪泛泛生光,其声如诉:“那一回,主人打赢了仗而归,小黑隐隐闻言,皇上为此万分愉悦,另赐予了主人铠甲,小黑虽不知铠甲为何宝物,却见主人当日笑如春风,意气堪比枝上怒放红花,便想,那定是如大漠红日一般的珍奇了。”
沿上之影愈见飘然,似非于榻沿,几如悬于九天。隐者瞠目而见桓宇消殆尽,唯天广袤袤,张口无以出一言。
“魂魄日行千里,其言果然。我以游魂之身,至极西之地,便见飞沙间是百万人齐呼啸,似震了天,我于此间已难见天上的红日了,即想主人昔日为称‘鹰将军’,亦是常身于此中的吧。不知您今日可愿与我同行再次一睹?若借此行而挥笔得一好诗亦可为一幸事啊。”
此言一出,即见猫影一晃而逝,代之以浩浩青白舒于目极,隐者未及多言,仅觉周身骤而清朗,仿犹正值青壮得意时节而驾风云游,顷间风侵面猎猎然,睁目而视,但见其下正临滔滔大江,浊浪千层卷雪,不禁欲谣叹“壮哉”,如此顺风而驾未几,天渐向暝,阴风愈冽,及至着地,竟已入风高之夜,隐者大奇,便自问:“此地为何出?”行至几步,只见孤月泠寂,似驼铃响于天极。四野寥寥,尚觉方时正身处西极大漠中。
茫茫间缓行,只闻风呼啸似泣,不久便见前方沙丘上,似有千百人影飘忽时见,隐者陡感异然,便往丘上,却见无数戎装披甲兵士,其下皆无足,于丘间迤迤,近前,惊见游行之士多为断臂残肢之躯,风低呜呜而泣,隐者悚然欲离,却见一无头之鬼游于其旁,忙拔腿,只闻其声忙道:“莫惊吓了,我等孤魂本于生者无害,恳请留步听我道来。”
隐者闻来者人声切切,即止步。只听无头之魂道:“此般模样令您受惊了,然我本为寻常人家之子,新婚三日即为征入役,别前曾与新妻相约来年除夕同守岁,却不想如此一别,竟是年复一年,后不幸于一战中为敌砍去了头,便成了此刻这般模样,长与众亡兵士同于此地游荡。即已为野鬼,不求别物,仅因夜夜念妻,欲得一睹,不知她如今可否在世。”
“难道不是鬼魂日行千里吗?”隐者问。
只闻回风啸啸,掠发而翻飞,鬼长声叹道:“此处众兄弟与我又何尝未想寻路呢?然日行千里,广漠却着杳杳万里,终只得碌碌而游啊。且此无头之躯,恐有幸相遇了,亦仅是令她惊惧至厥。如此求您以凡人之躯,代为打听拜见,鄙人此生便可无憾。”
述间,众鬼纷涌而聚,月下望去,如万军之阵,凄风阵阵穿回,似哀煞了天。
隐者欲逃离,便霎时醒转,但见日光灿然,房外鸟语如嬉,即憬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