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长大以后，回家就越发的少了。
2012年，我正值艺考，远在成都，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冬季，临考前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妈妈说，祖祖走了，永远的不在了。我很长时间都无法思考，人在在街上，人声嘈杂，我问了一遍又一遍：“妈，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其实听见了，一声比一声大，到最后，都快吼出来了。再大的声音，都淹没在了人群里。
我以为我不会哭，事实上，我也真的没有哭。
觉得好假，女祖祖说过，要看着我上大学，还要等着我有出息孝敬她。我想了很多，其实最遗憾的是没有说出歉意。现实不存在有什么谁对不对得起谁的。亲人中的第一个葬礼，我没参加，尽管我想飞奔于千里之外，但现实却阻了我的路。不怨恨，也不吵闹。在安慰中，冷冷地挤下了几滴眼泪，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明明，明明是不想哭的。
女祖祖在生前就找人把自己的坟建好了，在雷音公墓的半山腰上，和我男祖祖一起，旁边还有一座她妹妹的，他们三坟并排。那时，我还不明事理，只一味想着今天能否吃上好吃的，爸妈会不会让我看电视。其余的，都在睡梦里得到了圆满。祖祖死后我去过几次，有时候是杂草丛生的，有时候也有一些烧香的痕迹。
后来的我总算赶上女祖祖头七回家，去往雷音公墓的山上，思绪开始乱了。这个地方，我是来过的，有远亲在那，又听说是福地，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达城。因山高，祖先的荫蔽可佑子孙安稳；因路远，祖先的来世可得无量清净。
上香后，我看见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弟弟还太小，他会笑。爸爸的眼神不甚明了，不过我知道，他应该不会很好过。在鞭炮声中，我离开了那座坟。随身的相机，再也拍不下其他东西。回家后我写下了《原谅》：
生活告诉我，悲伤总是流不尽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那么不可原谅
原来发现你的仇人
或说可称为仇人的熟人
都可以相视一笑
淡然的风吹来
枝桠上的栖鸟
也是欢歌
可哭声
早已震动天地
别人的喜事
你的悲事
可是从容
双眸深不可测
每一眼便是深深的不舍
不增不减的平静
不垢不净的人间
不生不灭的烟火
终于构成原谅
刹那间
江上的号子回音清澈
像你的眼
没有磨灭的颜色
生命的终结
即是世界的终结
我已释然
美丽不减
逃过之后
还是烟火的人间
没有余地
只能看看这铜色的天地
抹掉古时的香味
泥土也变得陌生
为了辨别
只能找一棵古旧的老槐树
让它诉说
你的心事
我早已看惯了荒凉
我早已习惯了黑夜
在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同时
我又变得沉默
像是年迈的老人
用眼睛说出幸福的一生
可又有人
读出千年的寂寥
我就用我的曲解
说出生活的和谐
并在落叶的秋天
走过荒凉的夜
走过悲伤的黎明
穿过城市
穿过喧嚣
沙丘也变得沉默
然后见你
依然美丽
婪 2012.1.19
之后去看了男祖祖，一向寡言的他变得多话，我和妈妈同时发现。他说起了以前，眼神就像回到过去。
陪伴他的那个人走了，他还活着。他也是孤独的老人啊，空空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无儿亦无女，我一时忍不住，便流下泪来。看着这满面的风霜，拍下几张属于老人的画面。之后看着照片，又不住的哭了好几回。曾祖父说，是她怄气，都怨我呀，不吃饭，都几天了，后来才咽气的。
他说着也笑着，到现在，照片上的他还是笑着，满目慈悲。我把那张照片就起名为《慈悲》。
懂得认真生活的人，是懂得慈悲的。女祖祖的死去，我亦不想再深究。只是在恍惚中，听得一些真实的传言，她入殓时，他摸过她的手，冰凉。戴在手上刻着“母亲”字样的金戒，失了原有的凹凸感。是不见了吗？那是姑婆为了报答祖祖的养育之恩而给的，还听说在某一天，一群人来得恰好，翻箱倒柜也没找出些什么，悻悻离去。
02
因为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从生下来祖祖就十分宠爱我，这也直接导致现在的我挑剔、倔强的性格。在小学四年级学会做饭，那大概是2004年，男祖祖去上海玩，我趁着暑假去照顾失明的女祖祖。在一个暑假里，我学会了做饭并做得好吃，最得意的是切土豆丝。
那时候要是换做现在我应该会很害怕，女祖祖虽然失明了，但是她“看得见”。经常会问我，你同学是不是来了？每每听到她说这些的时候我都很茫然。
“你看，不就在面前吗？”还用手指着，1个2个3个……数着给我听。不知道这是不是俗称的“见鬼了”。
03
女祖祖在世时有一套房子的争议，大抵是2000年的时候，祖祖给了我叔叔两万块钱在城里买了一套房，房款是悄悄给叔叔的，房产证也是叔叔的名字，我爸爸并不知情，零几年州河发大水房子就拆迁了，除了拆迁款和修房时租房的费用赔偿，我叔叔他们还得了邻地新修的一套三室的房子。
多是人心难测，新房修好后叔叔他们宁愿空置房屋也不愿让我祖祖搬进去住，那时候还因为这事打官司了，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祖祖曾出过两万元买房，所以祖祖的确不具备居住权，但是老人老了，总要有个地方安身呀！最后法院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判处叔叔还给祖祖两万元，仍然不让祖祖入住新房，听说为此还换了几次锁。
按照祖祖的话说，宁愿不要这钱，让他们住到老死，他们也很满足了。是啊！两万块在物价飞涨的今天，又能干什么呢？
04
叔叔一家在北外的门店上住着，听女祖祖说，当年叔叔结婚，她很不满意我叔叔的对象，总觉得对方人不好，看面相就知道不是好惹的，后因对方的心机手段才不得不娶了她入门。那时候的女祖祖还没有失明，看人看事都很准的，因为性格比较强，所以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由她做主。我想后来叔叔一家不赡养祖祖最主要原因是我叔叔娶的这个媳妇吧。因为当年的祖祖不看好她，在结婚时也没有为他们一家置办什么，所以她有些怀恨在心，直到祖祖失明，她就敢彻底的翻脸不认人了。
女祖祖失明后，性子还是很要强，经过几次手术失败后，便彻底失明了。这时候的祖祖，仿佛被打败了，她也不得不服输。岁月催人老，人老了就不得不服老，这时候她的心境是悲凉的，但她并未和我提及她的悲凉，说起往事，她都是慎重的，她说“年轻时候的苦不算苦，老了吃的苦才真苦”每每想起这话，我都能看到她万般惋惜的神态。
年岁近百的老人半截身子已入土了，还不忘激励后人，对过往尊重且慎重。回想过去她在年轻时候是何等魄力，做生意也不断赚着钱，虽然钱都放高利贷血本无归，她也没有被打倒。私生活上她虽然没有生育能力，但她和丈夫帮着她妹妹抚养了五个子女，用尽全力善待后辈，所以也能赢得后辈的尊敬与善待。尽管我的表爷爷表姑姑们都不是她亲生的，但这些长辈长大后都还感念着她的恩情。
因此女祖祖去世后，他们还是在善待男祖祖。
05
新房未修好时祖祖他们租的房子住（上述的我去照顾女祖祖时正是租房子住那几年），不见叔叔一家人；新房修好后，也不见叔叔一家人。自官司和换锁事件出来以后，我爸爸一直陪着祖祖东西奔走，他因为自己经济能力问题和家在镇上的缘故没有接祖祖和我们一起住，最后还是强制性的入住的叔叔的新房子。我时常在想叔叔也许并没那么坏，坏的是他媳妇，曾一度，我对他们都是恨的。
祖祖八十多了，都那么老了，为什么不让他们住新屋？况且当初买房的钱还是祖祖出的呢！就因为女祖祖失明了，男祖祖性格和善就欺负老人吗？房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把自己弄得这样不孝，又是何必呢？
女祖祖现在去世已五年，男祖祖偏瘫但尚能行走，现在亦有老年痴呆的迹象，住在城里的大姑婆家，低保加上每家后人侄男侄女给的少量钱过日子。近来，大姑婆隐晦对我们家说，她自己年纪也大了也会多病，意思是希望我们把祖祖接过来照顾。
把祖祖接过来住我们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是祖祖他也懂得自己老了，总怕给后人带来负担，每次来我们家都只是住个三五天就吵着要走，他的担忧我们不是不懂，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是怕我爸妈久了都对他不孝了吗？每到这时我都会想到电视剧《老有所依》里面的那个爷爷，为了给自己孙女减轻负担而离家出走，现实中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到老。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06
我在家时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老了，没用了……”万般无奈，那时候每次不管上学回家还是过年回家，去看他，他都会给我拿上两、三百元零花，我使劲不要他变着法给我，有时候我坚决不收他就佯装生气，有时候趁我不注意就放到我的包里……还有些别人看他时给他带的补品、水果、糖等，看着我吃他就很开心。
三百多，也就是他一个月低保的生活费，老人节省着用一年下来还能有点结余，叔叔“还”给他的那两万元他放到风险投资，一个月有三百利润，后来那不靠谱的公司负责人卷款而逃，祖祖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
在这个骗子满天飞的年代，人人为了养家糊口，都在拼命的活着，在现实的泥淖里摸爬滚打，死伤不计其数，有人越过越穷，有人越过越富，有人越富更富，有人越穷更穷，都是那么可思可议。更何况，现在骗子还专挑老人骗呢？我实在不愿意去评判什么。
如今，他看起来仍然精神，家里所有他那一辈的老人都走了，只有他在，妈妈说那是因为他慈悲，因为他年轻时尽己所能抚育后代，再苦不苦孩子，再累不累亲人，加上和善的性格和温顺的脾气有得无上福报。
今年结婚回家的时候，妈妈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他说记得，是红儿……没错，我就是他二十几年前看着长大的那个红儿，就是他二十几年前在滨河路打牌时抱着的那个红儿，就是他二十几年前给出无限宠溺的那个红儿，红儿已经长大，嫁人了……
他叫不出所有人的名字，却唯独记得我，祖祖啊祖祖……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