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我最爱的小说之一。
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翻开这本书。
书页里跳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他一丝不苟站在你面前，指着你的鼻子冷嘲热讽，骂骂咧咧——空气里，有唾沫星子在横飞。
接下来的阅读体验极其微妙——冷不丁就被内涵到，全程抬不起头，直不了膝，但偏偏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捧着心由衷感叹：这个糟老头子好可爱哦。
我这个形容，也许让你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但看过书的朋友们一定有深切的共鸣，明白我在表达的是什么。
首先，我们要知道的是，欧维这个糟老头子，脾气坏得很。
“看到不顺眼的人，他会像见了贼一样指指点点，食指宛如警用手电——他就是这种人。”
每当我们看到欧维，他一般是这个样子的↓
或者这个样子的↓
但除了这些失态的时刻，欧维同时还是个优雅的腹诽老达人↓
“欧维像往常一样早起了十分钟。他无法理解那些睡过头还责怪‘闹钟没有响’的人。欧维一辈子都没上过一个闹钟。”
“已经没人能如此正经地煮咖啡了。正如现在已经没人能动笔写字一样。因为这个年代不是电脑就是意式浓缩。人们连字都不会写，咖啡都不会煮，这算什么社会？啊？”
“到处都是大把大把留着小胡子的人整天换工作、换女人、换车子。到处都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少东西？他们是怎么做到把一个人吃成两个重的？肯定需要某种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到吧，欧维如是想道。”
“没人想工作，全国挤满了整天只想吃午饭的人。”
损人功力深厚，一针见血，炉火纯青——
“他怎么也得有两米高。欧维总是本能地对所有一米八五以上的人心存怀疑。经验告诉他，长成这样，血液很难抵达大脑。”“老天爷。找个截了肢的白内障患者来倒这个拖斗都能比你强。”
甚至连狗也不放过，无差别攻击——
“欧维也不确定这玩意儿算不算是条狗，更像是长着眼睛的雪地靴。”
老爷子可以出本书，书名姑且叫做：毒舌的艺术。不出意外的话，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畅销图书。
好了，现在我们大致了解到，欧维就是这样一个随时随地骂骂咧咧，无时无刻不沉着嘴角疯狂腹诽的糟老头子。
而且要命的是，他的每一句腹诽都有让我感觉被冒犯到。
所以看书全程，好像在被疯狂内涵，气氛一度有些尴尬。但神奇的是，并没有不适感，甚至，被骂得通体舒泰——虽然这话听上去委实变态。
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喜欢挨骂。别的不敢夸口，但我自诩还算是个正常人。
可这似乎一点也不妨碍，挨这个老头子骂时，本人心情其实不坏，甚至还有那么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想来，也许是因为，老爷子的骂，算不得辱骂。
他没有半点要侮辱你的意思——此处应有他的画外音：我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做，并没有闲到特地前来侮辱你的那种地步。
欧维的那些腹诽和骂骂咧咧，约莫有那么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要不是对你还抱有某种幻想，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他才懒得搭理你。
更难得的是，糟老头子的骂人姿态坦率又可爱，并不端着，也不摆架子，是那种酣畅淋漓的破口大骂，虽然凶暴，但并没有丧失理智，偶尔还会让人感叹妙语连珠。
我们之所以讨厌挨骂，除了感到被侮辱，还有一个缘由，可以概括为三个字：凭什么。
也就是打心眼里觉得，骂人的那货是个比自己还要矬的草包。
就算自己活该遭骂，也轮不到他，他没资格。
简言之：哪里来的煞笔，管好你自己。
但欧维不一样，这个糟老头子之所以骂起人来气势恢宏，主要还是因为人家有底气。
“如今到处都是贷款，地球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欧维已经付清了房贷，自食其力。上班。一辈子从来没有一天病假。一个萝卜一个坑。承担一份责任。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做了，承担责任。”
“他工作努力，从不抱怨，从不生病。”
他骂你混吃等死，游手好闲？骂得好。
“他从来没吸过毒，连喝酒都从没醉过哪怕一次，从来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这些年来，他渐渐明白这正是大部分普通人喜欢并追求的感觉，但就欧维看来，只有他妈十足的笨蛋才会把失控作为一种体验来追求。”
他骂你浑浑噩噩，轻浮懦弱？
骂得好。
这个叫欧维的男人为他的工作岗位奉献了43年。一生只爱一个人。
他骂你浮躁功利，朝三暮四？骂得好。
被这个糟老头子骂得狗血淋头又如何。我甘愿，且服气。他太有资格了。
这个在大多数人眼中刻薄又无礼的“糟老头子”，一直手插口袋疾步人生。
他埋头赶路，每一步都走得踏实严谨。
时不时会停下来，伸出他的食指，指着人们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
——他正是以这样可爱的姿态，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世人，爱着生活和生命。
剥离言辞的粉饰，没有多余的修辞，只是直截了当地以行动来昭彰。
这种热爱简单纯粹，一目了然，是做不得伪的。
虽然他自觉是一个“时刻准备着为一无是处的周遭世界感到失望”的人。尽管这个世界的确常常叫他失望。
欧维并不是一个幸运儿。在他的眼里——
“上帝就是个该死的狗崽子。”
命运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带走了欧维的亲人和爱人。
至于那些世态炎凉，这个糟老头子也已经看过太多，多到几乎要麻木的地步。
但，他可是欧维诶。
一个只要还没断气，就绝不允许自己沦落成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的男人。
上帝夺走了他的父亲，那他便活成父亲的模样，诚实守己，脚踏实地，明辨是非，从不在背后说人闲话。
他上过当，吃过亏，差点丢了工作，自己一砖一瓦精心修筑起来的房子毁于一场本可以扑灭的大火。
因为一场醉驾引发的车祸，妻子整个余生都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而他们唯一的孩子，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那场人祸里。
所谓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于欧维而言，不是一句泛泛的空叹，而是他冷眼看过、切身体会过的人生。
但他从不曾屈服。欧维是一名生活的战士——他热爱着和平，可在需要战斗的时刻，也从未退却。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刻决定他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愿意让别人骑在头上。你不了解那个故事，就不了解那个人。”
没有学校愿意录用他的妻子索雅，因为，谁也不愿为了聘请一名老师而大动干戈地去修筑轮椅通道——这是笔亏本买卖，而这个世界显然挤满了精明的商人。
然而，也有例外——欧维就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这个男人二话不说，一个钉子一个钉子地，亲手敲出来一条轮椅通道——这是他为妻子量身定制的梦想跑道。
欧维的故事让我们了解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个狠人。
“他打电话注销了电话号码并退掉了之前订阅的报纸，修好小洗手间的水龙头，给厨房里的院门把手换上新的螺丝，给厨房的操作台打上油，重新调整了阁楼的储物箱，摆齐储藏室里的工具并为萨博的冬胎更换了摆放的位置。”
“现在是十一月，周二午后，四点整。他熄灭了所有的灯，关掉暖气和咖啡机，又给厨房的操作台上了遍油，尽管宜家号称他们的厨房操作台不需要上油。”
你能想象一个决心要自我了断的人在上路之前还在小心妥帖地做着这些——维修翻新，清洁收纳，节能环保……诸如此类的种种琐事吗？
“他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铺上塑料防护膜，就像在包裹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并不是地板有多新，但他的确在不到两年之前刚打磨过一次，而且铺防护膜也不是为了自己。他想，一定会有一群搞房地产的公子哥赶在救护车抬走他的尸体之前就情绪激昂地往里冲。这帮浑蛋休想穿着鞋进来糟蹋欧维的地板，不管他有没有断气。这可不能含糊。”
上吊前让这个男人耿耿于怀的大事是：保护我方地板！
“于是他又去拿来一把卷尺，四个角都量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量了两遍，并在天花板正中心标了个小记号。”
就算是上吊，也要上吊在天花板的正中心，绝不破坏室内空间的几何学美感——这大概就是强迫症的究极形态了吧。
这个男人，认真到，就连自杀也要一丝不苟。
于欧维而言，这些并不是一种所谓的仪式感，而是他一贯的态度，或者说习惯。
他习惯了极致的认真，因为过于极致，在世俗看来未免过于“较真”。
他习惯了一丝不苟，这种态度过于虔诚，以至于在旁人看来这个男人像极了一个疯子。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这个故事带着我们认识了这么一个疯子：他在故事的开篇就决定去死，直到故事的最后一页才如愿以偿。
而其间的每一个字，都在向我们娓娓道来：这个男人曾经怎样堂堂正正地活过，如今又将怎样堂堂正正地死去。
“索亚离开欧维的时候，他并没有一起死去。他只是不再活着。”
不再活着的欧维却仍然爱着世人，以一种骂骂咧咧的，极其别扭的方式。
认真是这个男人生命的底色，即便他觉得自己“不再活着”，也依然在用力地爱这个世界，爱生命本身。
我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每一位还没读过这个故事的人，能够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翻开这本书。
“去死”贯穿了全文，可你会看到，书中的那个糟老头子，一直在呐喊着的，是另外两个字——
去活！
不是活着，而是生活，像欧维一样，用力地，认真地生活。
不再苦大仇深地抱怨工作，就算无法热爱它，也将踏实干活、认真做事这种精神本身当做一种光荣。
每天早睡早起，不为难闹钟，不折腾手机，将规律的作息当成一项事业，一丝不苟，贯彻始终。
要是遇到那个像彩虹一般的人，让他成为你唯一的玫瑰花，做他的小王子，去付出真心，酣畅淋漓地爱一回。
在这个越来越快节奏的时代，我们好像在变得胆小，胆小到居然开始害怕认真。
我们也许正在无意识地扮演着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空想家，但看完这个故事后，不妨扪心自问：你敢不敢，做一名生活的战士。
认真是很酷的品质——不去想明天，死磕每一个当下。
文章就要结束了，最后让我们来点一下题：
欧维这个糟老头子，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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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和伯说
图｜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