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
见信如晤。我在他乡写这封信给你。来的第一天，望着肆无忌惮的阳光，郁郁葱葱的树木，想起你来。就这么想起，转身遇见树叶的时候，眺望遇见远山的时候，抬眸遇见灯火的时候。
以前幻想该如何遇见一个人。是在雨后初霁，湖中小亭闲步为佳；还是春风拂柳，古老渡头相逢一笑为佳；抑或是屋檐枯藤缠绕，檐下隔窗而望为佳；抑或是杏花疏影初相见，小寐觉来，落红拂了一身还满为佳。一切种种，诗经乐府，陈腔滥调，却美不胜收。
而遇见他时，无茶无酒，无杨柳岸，无晓风残月。没什么风陵渡口初相遇，没什么落花时节又逢君。心里可惜着，对方八成也是。殊不知，曾经预想过的种种，早已是前生旧事，所以今生仓促重逢。
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十里扬州，前事休说。
我见过狼藉的繁华，捉襟见肘的繁华，见过漂浮着的寂静，无根如萍。见过灯旁的月，湖上的月，盏中的月。还见过你。
我不可惜今朝只共几程路，平仄长短如一阙宋词。不沉湎欢乐趣、离别苦，不擅做痴儿女。无情有情，一任评说。我只会可惜，花开花落时两处闲愁，未将此刻抽丝剥茧，各自裁一件赴约的春衣。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我没有将土地寸寸踏遍的想法。那些壮阔、温婉、荒凉、熙攘，在远处，在别人的日常。我只愿杏花开的时候，能有余暇，归来携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泡一盏恰好苏醒的茶，展笺写、或不写，山河天地安然处顺，你在我眼中，同花枝、一样。
《海的女儿》中，王子爱着的，只是在神庙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美人鱼只是他楚楚可怜的孤儿。那时的我想，我们爱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神的具体，一个碎片。我们爱着的，是神性，是本初的纯粹、神圣，一种力量、默契、精神。
我该俯首感谢你，以白墙之体，供我疏影横斜。你是我停泊的幻象，我们都将归于虚无。李元胜说，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相信，这些花草星月，皆是来自于遥远的虚无。
是啊。教我如何相信？
清少纳言说过一等的爱。我以为，只是在无端之间，在闲情之间。再深不免沦入绮梦，折煞了苍天厚予的慈悲与智慧。若是浅些，又不似个爱，爱你如禅般寂定，允许它灭。这么说，又违心了，我可不信。
曾经会花时间来想从今以后，想如果当初，想到暮色，惶恐与喟叹。害怕你忽然离去，杳无踪迹，留我一人。那时，我只盼你陪着我，只要在我身边，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行。
明明现在和那时相去不远，却不是那个会哭的女孩子了。
一等的爱，是我抬眉见月，敛眉的春江是你。它日夜东流，旦暮未歇，有岸，有石。它是流动的，入海。我不惧你爱云飞、鸟啼、花开花落，甚则为它们停泊、赋诗，予以晨暮日常。因为，我同你一样爱。
我愿你爱一切美，与我有关、无关，都不要紧。俗世说的占有，有的。但我更爱这月色清凉。
人间万事，不过是遇见一枝花，坐下、离开。饮一盏茶，拿起、放下。心无旁骛，并无别事。
长亭
2018.03.17
2018.03.23改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