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妇小井!(短篇小说)

小井是一个有故事的妇女,却始终憨憨地不喜不悲,一直勤勤恳恳试图与生活和解。今年五十三岁的她,就在一周前死了丈夫,从小井的脸上看不出悲伤或是不舍,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是啊,长吁一口气的解脱。本以为结婚是给自己找个男人依靠,却不想自己成了他半生荒唐的依靠。

与丈夫小六有着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对于他的离世并没有多少的难过,只是在尽妻子最后的本分而已。小六是胰腺癌扩散走的,从生病到死亡也就短短半年左右的时光,自打他身体不适,才无奈地待在这个家里,由着小井服侍着他到最后,叶落归根的凄凉,却没有浪子回头的可贵。

小六自然是在家中排行老六,最小的孩子,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尽管小六出生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家中穷到揭不开锅,但是父母、哥姐都会不由自主地护着他,也就养成了小六骄奢、散漫的性格,更像是乡下人俗称的“翻天猴子”。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家里人就给小六找好了媳妇,她就是小井,一个不算漂亮、胖乎乎的小姑娘,老实巴交的好脾气。

不知道是小六前世修来的好福气,能娶到这么死心塌地的贤妻良母,还是小井前世造孽,今生来还债小六这样玩世不恭的丈夫。一丈之内是夫,而小六的世界又岂止只有一丈呢?婚后两人还是安生地过了几年幸福的小日子,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社会还未怎样开放、发展,更别提他们生活的闭塞小村庄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留有的时光忙着打牌、生孩子。

婚后夫妻两人育有一女儿燕子,响应国家的号召:只生一个好。当燕子五、六岁时,小六在家再也待不住了,他怀揣着一颗发财梦,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在这座他习惯了游手好闲的小山村里,装不下他的梦想了。当然小六的狐朋狗友也多,在于他的慷慨和能说会道。

“我过两天跟我一兄弟去趟南方,做点小生意去,你拿些钱给我!”

“去南方?要去多久啊?家里的稻眼看就要收割了,你不搁家帮忙收?这收成往往要趁天气抢收,我一女人怎么忙得过来啊,割完稻再去吧,而且庄家没收,哪来的钱啊?”

“你这女人,就是目光短浅,人做生意的,难不成还要等你把家里收成整完、老婆孩子安顿好了?赶紧拿些钱给我做本,等我赚了钱,好日子还能少了你享福,这点稻子你找哥嫂、邻里帮忙好了!赶紧的!”

“现在家里是真的没钱,你不信自己去找,柜子、抽屉都没有锁,你去翻好了!连割稻请人吃饭的钱都想着要借呢,你还要拿钱出门?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问我二哥去借些吧?或者你回娘家去借呢?真着急,错过这个机会,就难了啊!”

“我开不了口,你自己的二哥你不去借,让我去?还真亏你想得出来呢!”

“你的面子大啊,我去肯定被骂,你去的话,他们不好意思拨了你的面子啊!笨蛋。”

“我没那脸面。”

“井啊,这个家要同心协力啊,你主内我跑外,你帮我这一次,等以后我有了本钱,万事都不求人了,只这一回。”

小井是个软耳朵根子的人,尤其无力抵抗小六的软磨硬施,她没好意思去找二哥二嫂,而是回娘家找了自家的哥嫂,厚着脸皮借了三百块,这傻婆娘将这三百块悉数交给了小六。殊不知小六趁她回娘家之际,真又将家里的柜子、抽屉仔细翻找了一遍,将小井藏在抽屉深处的六七十元也全部带走了,这是小井留着收稻用的。

一个男人丝毫不体谅女人在家的辛苦和不易,一分钱也不留地拍拍屁股走人,这在开始觉得委屈,却不会是最后一次,也会习以为常的。

“井啊,你一个人在这割稻,你家六呢?舍不得让他辛苦下田啊?”女人们开起了小井的笑话。

“我舍不得他?他啊,前几天连着鬼影子就跑出去了,说是做什么生意,我看是做他妈屁的生意,就想着在外面晃,随便他了!”

“你啊,就是太惯着你家男人了,外面花花世界玩花了心,当心回来休了你!而且这六也太不上趟了,怎么着也要忙完这紧要的农活啊,一年就盼着这一收成呢!我们明天忙完,后天来给你帮忙割,这天说变就变,万一烂在田里,这不是白忙了嘛!”

“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乡里乡亲的,能帮一点是一点,总不能眼见你忙不过来的不顾啊,记得烧顿好吃的犒劳我们就行。”

“那肯定的,那肯定的!”喜忧参半,喜得自然是有人能来帮忙,要不然自己还真不好意思开口去找人,毕竟家家户户都在抢收;忧得毫无疑问是没钱,是真没钱买菜,这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二嫂借了五十块钱,才解了燃眉之急啊。

两个月后,小六喜滋滋地油头粉面地回来了,那架势就像兜里揣了不少票子一样牛皮哄哄,还没进家门,就西装革履地往最热闹得人群中窜。

“六,发大财回来了啊!”

“发鬼得财啊,我这去了两个月,财要这么好发的话,人人都是有钱人了。”

“没发大财,小财那肯定有的,你看你们家井脖子都伸长了在盼你回家数钱呢!”

“财是没有发到哦,生意嘛,慢慢做的啊,我老婆不盼我回来,还能是你在盼我啊,只要你家李老板不来打破我的头就好,哈哈!”

“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紧滚回去吧!”一群人哄吵着、笑骂着。

吹了大半天的牛,小六才兴匆匆地赶回家,抱着女儿燕子一顿亲,拿出各种新鲜小玩意送给她,哄得小孩子开心地直跳。

“喜不喜欢爸爸送你的这些礼物?”

“喜欢,喜欢!”

“那还不亲亲爸爸啊!”父女两人好一阵腻歪,小井看得也是很欣喜与宽慰,忙着做了好些好吃的。

吃完饭,小六又出门招摇去了,小井连话都没有来得及问上几句。晚上十一点多了,小六才哼着歌回来,也不顾及时间很晚了,就在那哐当哐当地洗漱,嘴里还连哼又念经般唱着。

“你还能轻一些吗?这破房子又没一点隔音,你弄这么响,我都被吵醒了,还要再吵醒燕子吗?”

“你老公回来,你还等着伺候啊?一点心思也不懂啊!”小六嬉皮笑脸地说着。

“滚远点,不回家挺清静的!钱呢?赚了多少钱?”

“你这女人一点情调都没有,大半夜的就想着钱,没意思!”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我借我哥的钱还没还呢?马上过年了,我都不好意回娘家,赶紧的,钱!”

“我可没说我赚到钱啊,你以为外面真是遍地黄金啊,跑出去一趟就给你带个金山回来?懒得和你讲,我困了!”

“谁让你带金山回来了啊?好歹三、五百给我啊!”

“我真没赚到钱,做生意哪能那么容易啊!”

“那你在外面吹什么牛啊?人模狗样的在外面显摆?”

“难不成我到外面哭穷去?就说你这女人目光短浅,睡了睡了,本来还有点意思,被你烦的一点意思也不剩。”

“我烦你?你还要点脸吧?我放在大柜子抽屉最里面的七十块钱哪去了?你也好意思一分钱不剩地拿走。”

“你不是马上收稻卖钱了吗?我在外面不是更需要用钱嘛,要过年了,你那些卖稻的钱可要给我一半啊,我真没钱了,嘻嘻!”

“你跑外面一趟,把脸丢了?这些稻子你是栽过一根,还是收过一粒了?事不做,钱倒是惦记着呢!那你去外面干嘛呢?就去花钱潇洒了?我可指望你回来还上我哥的钱呢,稻子大都没卖呢啊,现在价格不合适,都等着来年春天呢!”

“就你这几千斤稻子,便宜和贵,能差多少钱啊?赶紧卖掉些,解决手头的问题啊!大晚上的吵个没完了,你老公可是刚回来啊,睡了睡了!”

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痛啊,泥巴窝里抠来的钱容易吗?谁不想多卖一分是一分啊,这个败家男人啊!

几天看下来,都不用搜身,就明白了这个男人说的是实话:没赚到钱,还搭进去几百块。年终归是要过的,小井不得不卖了些稻子应急,也不在意那可能亏得部分了。过了年不多久,小六又是说要和朋友到西北去做生意,和小井念叨了几天,心知肚明他深情地说着这些的目的,但是小井就不点破。

“我和朋友约好了过几天就出发了。”

“你去你的好了啊,我又没有绑着你,反正我又不指望你能干个啥!”

“这不是没钱吗?找你商量啊!”

“打住,打住,我口袋里还剩几个钱你不知道啊,我看你是数得比谁都清楚啊!”

“哎呀,话不要说得这么伤人啊,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不就是我的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不还有稻子没卖了吗?放着也占地方啊,赶紧处理了吧?”

“求你别打这点稻子的主意了,马上麦子、油菜、栽秧不用肥料啊?你还想把我和你女儿饿死吗?”

“瞧你说的,伤感情了啊,我也是在为这个家努力啊,我们会是先苦后甜的!”

“我没看到你为这个家努力,我看你只想着你自己,甜我也不想,只求你别让我一直苦下去,懒得和你扯了,稻子请你别惦记啊,要不然我死给你看!我妈最近有些不舒服,反正你在家,你负责照顾燕子,我回娘家住几天。”小井以为把女儿交给他就走不了的打算。

“放心吧,交给我!”

小井收拾好就回娘家了,只是一个礼拜回来后,一眼看到堆放粮食的地方空空如也,一阵眩晕,她将燕子从大嫂家接回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失望、愤怒也没有摆在脸上,当然也没有死给谁看,只在深夜掉过几滴眼泪后,也就没多大的心思了,日子总归要过下去。

就这样,小六将这个家当成了旅馆似的,来来去去,有时候赚到钱,得意地不知道姓什么的豪迈着,也会分一杯羹给到小井;当回来口袋瘪了时,又像个孙子般极尽讨好着小井,尽显能捞一个似一个的无耻感,怎么办呢?自己的丈夫,难不成还不过了吗?小井是一个传统型的女人,绝对没有想过离婚这条道。

这个家大多数是小井和燕子两个人,小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慢慢地小井也就淡看这段夫妻情了,他回来呢,就和和气气地招待;他不回来呢,丝毫也没不觉得什么。九十年代末小六也随大流做起了建筑包工头,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和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在最初的一些年里,还是赚了不少钱。

赚到钱的小六也是会花钱的主,首先拿出一大笔钱重新修建了房屋,算是村里较早盖楼房的人,而且里面的装修很不一般,一进去就感受知道主人的眼光和品味不俗,还整了个很高大上的围墙。小六是越穿越时髦,人也修饰的光彩,妥妥的小老板形象;小井则越来越农村大妈形象,在她身上足以看见沉重的生活担子,一点也不会保养和讲究穿着。

“六啊,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光鲜,好歹也给你老婆拾掇拾掇啊,光顾自己在外潇洒了,这些年小井不容易哦!”

“你问问她呢,给她买的还少啊,要么不弄,要么嫌弃。”

“那你带她到城里转转呢,天天在乡下,是没有心思收拾自己,到了城里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不爱好,带到城里去干嘛?带不出去不说,再天天被她唠叨?”

“你这话就有些嫌弃她了?这不该啊,苦日子陪你走过了,好日子来了就不待见她了。”

“我小六不是这样的人啊,不是嫌弃,是她看不惯我的生活方式了,两个人搞一起不天天吵架吗?我这家装修的也不亏待她,她在这挺好的,我在外面也自由。”

“你这男人,没良心。当了老板尾巴就翘上天了。”

“这话不中听啊,没当老板我尾巴也翘上天的啊!”说完一起哈哈大笑,尽扯些有的没的,是啊,夫妻之间的生活,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小井这些年的确沧桑了许多,身材也发福了,长久的风吹日晒皮肤又黑又有斑点,衣服嘛,都是集市上的便宜货,再说了,好衣服在乡下也穿不出来。岁月回赠给小井的也许就是好的心态,面对外人始终挂着憨憨的笑,既不与人吵,也不与人走的太近。

随着经济的好转,村里的打牌的风气日渐增长,小井也学会了打牌,这也是她唯一看得见的爱好,或者是麻痹吧,她沉溺于打牌很深,只要有人叫她必打,没钱时借钱打。当村里风言风语地传着小六在外面有情人时,其实小井早就察觉到了,一个有两个臭钱的男人,怎能学好呢?况且想要个儿子是小六挂在嘴边的心愿。

“你是小井吧?”某天小井在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的,你是?”

“我是小六的朋友,我找他有点事,打他手机没有接,我知道他回家了。”

“你是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吧?”

“嗯?啊?这…”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哭闹的,我已经看透了,随他怎么样吧!”

“姐,我就要生产了,但是我不会逼他离婚的,已经找过医生了,是男孩,所以他对我们母子挺好的,孩子的户口问题也会办妥的,对你我还是有些愧疚的。”

“呵呵,愧疚就算了吧,我会转告他给你回电话的,好好养胎吧,再见。”挂了电话的小井泪如雨下,是自责自己没有生出男孩,还是怪自己不够强势,或者不会做个有魅力的女人呢?也只敢默默地流泪,不敢节外生枝,如果离婚,自己能去哪呢?就这样过吧,知不知道都是一回事而已,自己早已牵动不了小六的心了,有他没他这些年也过了下来,何必再去纠结感情的问题呢?

燕子初中毕业后就走上了社会,不咸不淡地上着班,反正能养活自己;小井打些零工、农活,手头没那么宽裕,但是也足够生活了。小六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怎么回过家了,这下有四、五年没在家过年了,两人也极少电话联系,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燕子结婚时,小井也并不像其他女人般去数落、质问、哭闹,他能出现已经谢天谢地了。

只是从小六对于女儿嫁妆的出手情况就可以判断,这几年他的手头又不宽裕了,也许是有了儿子要养的压力,也或许是工程做的不怎么样。其实小井相信是后一条,但凡小六有钱,不管那个女人怎样管束,他还是舍得为女儿花钱的,毕竟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这嫁女儿的风光得瑟,他怎能轻易放过呢?只是最后阔绰都摆在面子上了,给女儿的钱竟有些寒碜,以前吹牛的陪嫁车也没有了踪影。小井也不计较这些,女儿嫁人踏实过日子就好,其他的也都看开了。

日子无论少了谁都再往前走,当小六总是趁半夜三更回来、还窝在家里不出门时,小井就知道了这人在外混的不怎么样了,他从来不说,小井也并不过问。其实这些年来,小井一无所知丈夫小六在外面的境况,赚钱也看不到钱;问自己要钱仍是习惯性的动作,有些可笑,更多的是无奈。某个大半夜,自家的院门被轰隆隆地敲响着,小井莫名地被吵醒了,打开院门,看见几个穷凶恶煞的人。

“把张民六叫出来,今天一定要给个说法。”

“你们谁啊?他不在家。”

“我们谁啊?你让张民六出来说说我们谁,我们比孙子还不如。”

“他真的不在家!”

“那这个是他的家,你是他老婆,你给个说法,他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给?我们也要生活啊,也难啊,不是被逼无奈,谁会大半夜来堵他啊!”

难怪小六昨天一大早就溜了,他在心里已经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唯恐撞上这些人!

“他真不在家,他欠你们的钱,找他要啊,我能给什么说法啊!”

“这是他的家,人跑了,庙不还在吗?要负责啊!”

“这个家负不了他的责任啊,他欠你们的肯定不是小钱,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还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们找不到他啊,瞅着他回来了,特意这个点来堵,你说他不在,我们能怎么办,那也是我们的辛苦钱啊!你代表他给个说法吧!”

几个人就站在大门口七嘴八舌地争执不休,谁都想说服对方,可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却不在场地演绎着,最后小井被莫名洗脑地在对方写下的承诺书上按了手印。隔天这一做法被邻居们知道后,纷纷数落小井拎不清,这样的文件怎么能随意按手印呢?不管有没有法律效应,打死也不能按啊,就不该开院门,怎么不报警呢?这群事后诸葛亮。

大半夜吵吵嚷嚷的,不可能没人听到,连一墙之隔的大哥大嫂都没有起来做点什么,可想一个女人当时的无助境况,是的,开院门是错的第一步,谁想到是这种状况呢?后面几个人围着自己,哪还有半点抽身的可能?小井又不是泼辣之人,只能被围着洗脑,不按手印人根本就不放你离开,要么熬到天亮,即使等天亮,又有谁会挺身而出呢?算了,按就按吧,让自己还钱那是没有的可能。

自那之后,家里经常会有陌生人登门要债,有些是骑着车来的、有些是开着车来的,小井也不知道究竟欠了多少钱,更不想知道,反正人说什么要么不开门、要么不开口,谁还能砸了房子吗?是的,再不济还可以报警,这之后的人也没有过多地为难这女人,冤有头债有主,大家都心知肚明与这女人无关,但是对于小六的气,难免还是无辜地要撒到小井身上,说出不好听的话就让他们发泄吧!

其实村里很多人都同情小井,但都无能为力,小井也有些麻木了,别人的同情或者鄙夷都不能怎样,日子还是要自己过,赚钱才是关键。大半辈子习惯了农村的生活,早已无法适应外出打工的生活,也曾做过保姆、洗碗工,只做了两三个月就回来了。

小井选择在家忙忙碌碌,田地少了,就采采茶叶、套葡萄袋子、打零工,也就是哪需要人去哪,没有活干就在家晃荡晃荡,燕子也会贴补些她,尽管燕子的手头也并不宽裕。

从一年前开始,小井竟然去电子厂打起了零工,这是份日结工资的工作,也证明了用工荒啊,只上夜班。其实上班还好,但是工厂在市里,从家到工厂的路真是太远了,下午四点左右就要出发赶七点半的开工,早上七点半收工,到家要九、十点,白天也睡不好觉,所以小井往往是上两天休息一天,这份工作对于五十岁出头的人来讲还是挺伤神的。

“小井,你又去上班了啊?这路上折腾的也够呛啊!”

“嗯,工倒不累,就是路上时间长。”

“你要歇歇哦,上年纪了,夜班还是吃不消的!”

“还好,习惯了也就好了。”

这哪有什么习惯和不习惯啊,还不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吗?做一晚到手二百多,还是很有动力的,只是没有体力。当初很多人一窝蜂地去赚这份钱,也只有小井坚持了下来,外人看到的是辛酸,小井看到的就是钱,不多想。

七八个月前,小六回来了,也不怕躲债了,估计是还了半数,还算有点道德。只是这次回来,并没有走的打算。

“艾,你怎么还没走的打算啊?”

“走?走哪去啊?这也是我的家啊,我自己的家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有空还做饭给你吃了,你倒撵我走了,没良心。”

“你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什么好心!”

“你这婆娘,讲话就真的不好听,你不要总觉得我打你几个钱的主意,还是家里的空气好,我最近身体不适,回来调理调理!”

“没打我钱的主意,那你把生活费掏出来呢!身体不好,我看你的烟也没有少抽啊,不惜好!”

“天天算计,我看你的心啊比针尖还要小了!”

“你倒是少吹牛,给我钱,我的心比海都大呢!”

“不跟你扯这些,我一直心口这边痛,打算去医院看看呢!”

“说实话,你的起色真没以前好,也瘦了许多,要去检查赶紧去,只是我不出钱啊!”

“你不出,我找燕子去!”

“你这人啊,真没品,混了大半辈子,混成你这样也真的…哎!”

“我怎么了?我潇洒过了,活的够本了。”

两人不欢而散,小井继续的上夜班,家里多了一张白吃的嘴,还是需要经济来源的啊,而且看着这个男人越来越瘦,也于心不忍。

“呶,这一千块钱,你拿去,赶紧去检查吧,天天喊这那痛的,我看就是闲的,你要像我这么忙、累,就想不到痛了。”

“你狗屁吧,搞得我像装病似的,下周一我让老二开车带我去医院。”

一千块钱检查哪够啊,只一次检查哪能检查出什么啊?还好有小六的二哥鼎力相助,检查费他出,车是随叫随到的用,谁让这是自己的兄弟呢?七七八八跑了近两个月的医院,最后定论是胰腺炎症,那就对症下药地治疗啊。燕子想着老爸的身体不适,就让他来自己所在的城市治疗,这座城市比家乡城市发展的更好。

于是老夫妻俩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燕子的家,在去医院前,燕子还特意安排了父母好好游玩了一番,在外面的小六立即变得很绅士和有见解,悉心而热情地领着进城生疏的小井,颇有些感动和恍惚感,难道真有什么不好了?其言也善了?

新的医院又要重新检查,也耗时了近小半个月,只是这一次确诊为胰腺癌了。一家人都有些懵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要去更大的医院检查,但是小六挥了挥手,自己是相信这样的结果了,毕竟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为清楚。

医院给出了化疗的方案,也被小六一一拒绝了,前段时间,小六曾不顾廉耻地说自己反正没钱,万一真有怪病让自家兄弟姐妹们为自己凑治疗费,他们都过的很好!说是一回事,事情真的发生又是另一回事了,自己开得了口吗?身体病了,良知还是没有死掉!于是他选择了回家,选择平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小井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已经是癌了,又还有多大的希望呢?这个家是没钱可被他掏空了,既然他选择了放弃治疗,也算有些良知吧。当然兄弟姐妹也都凑了不少钱来看望小六,小井也没有再去上班了,在家耐心地照料着小六的吃喝拉撒,当然小六也没有瘫到床上,趁着能动,总是这跑跑、那遛遛,像是与这个世界在作最后的道别,以他的方式。

就这样,半年后小六走了,卧床不到一周就走了,那么生龙活虎、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带着某些遗憾走了。小六的儿子听讲已经十六、七岁了,整个病期并没有来探望他,即使葬礼也没有来参加,是他们父子之间约好的,还是人走茶凉般的无情呢?外人不足为知道。对于小六而言,反正是留有血脉了,足矣!

尘归尘、土归土后,小井望着空了许多的房间,不禁笑了起来,半生寂寥、无依,最后的日子却给了她些许温暖,说了很多贴己和抱歉的话,是忏悔,还是心境的无奈和荒凉呢?毕竟服侍到最后的始终是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难道就为了等待这最后的圆满,才能一再地包容着这个男人的任性?

有那么一丝快感那个女人没有出现,至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不在乎是出于什么理由,至少保留了这个家最后的平静,也保留了自己的最后尊严,一切都尘起缘灭,人生也就这么走过了,怨或释怀都与小六无关了,烦恼只留给世人,继续的挣扎、评判。

小井的大半生都过的憋屈,无论这个男人在或在不在家,都还有一份念想,任由他牵着鼻子走。这在他人看来好没有骨气啊,可是自己的性格向来如此,只想安生过日子,有家、有男人,却遇到这样浪荡的男人,是自己的劫数,这下偿还完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从今以后,都为自己过,打零工、打小牌,看看女儿、外孙,如此还有半生,谁还记得前半生的幸与不幸呢?一切就重新开始了,与小六无关、与男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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