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数万英尺的高空加速飞行。我抬起头,看了看一旁酣睡的妻女,不由得会心一笑。此刻,我正环抱着双臂蜷缩在飞往希腊的航班上。之所以会如此窘迫,是因为防寒外套借给了总爱丢三落四的妻,而两条毛毯都裹在了年幼的女儿身上。说到底,俄国人的服务水平是当真不入流,竟连一条多余的毛毯也未准备。
一阵乱流袭来,机身随之剧烈晃动了几下。我的胃也好似做了个“滚筒飞行”,一股脑的将方才喝的柳橙汁全都漾了出来。我赶忙附下身去捂住口鼻,以免呕吐物误伤他人。至此,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三十六岁,一个早已过了“倾君所爱,只为博红颜一笑”的年龄。时间缘何会过得如此之快呢?我在黑暗中兀自思索起来,这问题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
记得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沉默寡言,冷峻刚毅的人。(或许是十八年前也未可知?记忆这种东西一旦束之高阁,就立刻变得冰冷坚硬。)那时我所想的无外乎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诸如只身远赴伊拉克,做一个朝不保夕的战地记者;抑或是踏遍穷乡僻壤,做一个自然任性的吟游诗人。总而言之,我所追求的多半与“孤独”、“绝境”有关。仿佛不身处绝境,便难以激发对生活的欲望;不与孤独拥眠,便无法看清真实的自己。许多年过去了,这些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我还是我,只有孤独深埋骨髓。
又遇一阵乱流,当飞机再次平稳之后,我取出笔记本打算写点儿什么。抬头时,我偶然发现斜对角还坐着一个人,和我一样没有入睡,这点让我很是欣喜。(那人从侧面看长得有点儿像瑞典球星伊布拉希莫维奇,同样的将发束高高拢起,在脑后挽了个髻。脸很长,上扬的唇角显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皮肤光洁润泽,看起来至多只有二十岁。这点提醒我他并非伊布本人。)人在孤独的时候多半会去寻找同伴,我也一样,不过我此刻需要的并非与谁攀谈,只这样静静的坐着便好,便知我辈并非孤独。
我打开笔记本,戴上耳麦,将播放器调至单曲循环模式,然后开始欣赏这几日常听的《Rain after Summer》。这是一首纯音乐,来自尚未大火的民间音乐人——羽肿,不知为何,这曲子初听便令我心驰神往。恬淡的旋律中夹杂着些许人声,人声的数量与出现时机恰到好处,恰如遁世的隐者偶然重返红尘,沁一息烟火气便又悄然离开。我想,这便之于我最好的人生吧!我无由的羡慕起曲中人来,时间却不知不觉的从我文字间流淌而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人群终于从昏睡中渐渐缓醒过来,机舱外升起一抹亮色。那亮色由远及近,在晦明晦暗间我已经离家两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