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散文诗丛书”第一辑共八卷于2020年8月出版,反响很大,是宁夏散文诗人近年来的丰硕成果之一。不到三年,他们又推出了第二辑共五卷:王跃英的《在山之侧》、张月平的《风吹塞上》、马慧萍的《在春天等你》、张正民的《时光深处》、杨治安的《点亮心灯》。这两辑丛书的出版,可以建一个“塞上散文诗群”了。这让我想起上个世纪90年代初在宁夏出现的颇有影响的“宁夏三棵树作家群”。这种集团性的散文诗群的出现,在宁夏散文诗界是一件大事,在全国散文诗界也属罕见。我把他们统称为“塞上散文诗人”,把他们创作的散文诗统称为“塞上散文诗”。
在编辑《散文诗世界》杂志的二十多年里,我发现一个有趣现象:一个地方的散文诗成就与这个地方有没有扛鼎式的领军人物有关。这个人物一定是散文诗的忠实粉丝,真心实意地热爱散文诗事业,以一己之力推动当地散文诗的发展;长期坚持散文诗创作,成就斐然;以为人为文的个人魅力,影响和带动周围的散文诗人,形成散文诗创作的蓬勃燎原气势。在宁夏,王跃英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他迄今已出版《走向故乡》《人在高原》《贺兰山之恋》等散文诗集6部。他是2022中国诗歌春晚“全国十佳散文诗人”,石嘴山市首届“文艺名家”。他“四十多年一直不改‘唯美’路子”,他认为散文诗是“距梦想最近的一种文体”。在他的影响带动下,宁夏涌现出了杨建虎、赵玉林、张月平、马慧萍、张正民、白鸽、杨治安、李耀斌、冰轩、张开翼、聂秀霞等一大批散文诗人。《星星》《朔方》等杂志专门刊发“宁夏散文诗专辑”予以推介。本辑推出的王跃英、张月平、马慧萍、张正民、杨治安五位散文诗人的作品集,风格不同,各具特色。
在我看来,塞上散文诗群有三大特点。
其一、明显的地域特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诗文。自古以来,文人与地域就关系密切,文人赋予山水以人文色彩,山水在文人作品里打上地域烙印,可以说,文人与山水互相成就着。刘勰在《文心雕龙》认为,北方的《诗经》“辞约而旨丰”“事信而不诞”;南方的《楚辞》 则“瑰诡而惠巧”“耀艳而深华”。现代作家诗人也如此。我们经常把鲁迅与绍兴、沈从文与湘西、老舍与北京、张爱玲与上海、福克纳与约克纳帕塔法、马尔克斯与马孔多联系起来阅读和评论。鲁迅先生说:“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
塞上散文诗的地域特色主要体现为贺兰山和宁夏平原。贺兰山南北绵延200多公里,西边是广袤苍茫的荒漠戈壁,东边是美丽的“塞上江南”宁夏平原。贺兰山既是英雄逐鹿的沙场,又是文人墨客抒发豪情壮志的地方。既有“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田园牧歌式的浪漫,又有征战不息的残酷。从描写贺兰山的诗文中,我看到了贺兰山桀骜不驯的野性和荡气回肠的家国情怀。如今,金戈铁马已消失在历史烟云中,贺兰山不仅是一道地理的分界线,更是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它代表着坚韧不屈,代表着忠诚与奉献,代表着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
爱上一个地方与被一个地方爱上,那是一件千差万别的事情。
我很幸运,这辈子我能够爱上贺兰山,并且攒下大半生的光阴,与它相伴终身。
贺兰山也不嫌弃我。
我知道,这辈子,很多幸运的事情都与我擦肩而过。
有很多时候,我也想不通,久了,心思变得很重。
直到我与这座山脉交上朋友。
我的家安居在贺兰山下。我劳作的地方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有时,不经意间向家的方向望去,贺兰山就先映入眼帘。这时,我就会会心一笑:这座大山,一直让我不能忽视。
如果外出,到了很远的地方,想家时,家也就会和贺兰山一起扑进脑海,在我心里跳跃。
好像它们拥有着同一个心脏。
——王跃英《爱上贺兰山》
王跃英的这章散文诗《爱上贺兰山》,叙述节制、语言质朴,却充满了浓郁的诗意、爱意和人生哲理,饱含着诗人对贺兰山深沉的爱。一口气读下来,有一股“气韵”贯穿始终。诗人围绕“爱”,不断阐释、推进和叠加,情绪也在叙述中回环往复,如音乐一般,有激昂的部分,也有低回婉约的部分。诗人在写贺兰山,也在写家。诗人的家安居在贺兰山下,家和贺兰山“拥有着同一个心脏”。全诗至此戛然而止,却又余音缭绕,让人回味无穷。
读张月平、马慧萍、张正民、杨治安写的关于贺兰山的散文诗,我总觉得他们没有一位是贺兰山的旁观者,都“身在此山中”,与这片神奇的大地水乳交融。贺兰山是他们散文诗的精神线索,在他们的生活和作品中,贺兰山就是一首雄浑的“元诗”。
其二,强烈的历史感和时代感。我第一次知道贺兰山、第一次认识宁夏,是老师给我们讲解岳飞的《满江红》。“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首气吞山河的词为贺兰山蒙上了一层壮丽的英雄气概和悲壮色彩。贺兰山将苍凉和丰茂、刚毅和柔婉糅合在一起,赋予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种与生俱来的浪漫气质,毋须过多修饰和渲染,我们就能感受到豪迈、乐观而不乏温情的贺兰山人,以及他们作品里呈现的北方质感,就像坚硬的朔风,不仅能吹塌烽燧,也能吹动“大风车日夜不停地旋转出童年生活的新鲜好奇和无忧无虑”。贺兰山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是自然的也是人文的。每次读到这些过滤了风沙、充满了历史沧桑的散文诗,我就觉得,他们理直气壮地撕下了有人给散文诗随便贴上“小花小草小清小调”的标签。
我喜欢这月色轻抚的夜晚,一个人一边散步一边赏景。
头顶瓦蓝色的湖水里,越来越多的贝壳和珊瑚,它们也扑闪着金光,照耀尘世。而那一口银色的泉眼里,缓缓倾斜出牛乳一样的月色,宽厚慈爱地喂饱着饥饿干瘪的夜色。
由远及近扑朔迷离的灯火,也渐渐开始点亮这牛乳充盈的夜色,三三两两的路人留下脚印、笑语和对生活热切的希望。
有人背负生活的艰辛,在归家的路口,撒下收获归来的喜悦,有人围成一圈,将一条毽子踢得眉飞色舞;有人摆成方队,在嘈杂的舞曲声中寻找另一个自己。而他们,全然忘了,还有人,在这风清月明的夜色里,为他们,抛却疲倦,守护平安。
——马慧萍《夜晚》
这是刊发在《散文诗世界》2022年10期《七月记事》组章的一章。马慧萍用朴实、简炼的语言,勾勒出了一幅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小城夜景图。而这一切平静祥和的生活,正是因为“还有人,在这风清月明的夜色里,为他们,抛却疲倦,守护平安”。在散文诗写作中,最易落入花哨和故弄玄虚的陷阱,有些散文诗人好像不舞一下花拳绣腿就不足以显示自己水平,殊不知,文字真正的力量恰恰是在平静中显现出的巨大张力。
第三,努力守护散文诗的尊严。在阅读塞上散文诗群的作品时,我既感动又感慨。在纸质阅读日渐式微的电子信息时代,他们不为世俗所动,没有被当下流行的文风所裹挟,没有被网络语汇所诱惑,努力守护着散文诗的尊严,就像贺兰山宁愿沧桑自己也要呵护“塞上江南”。系列“塞上散文诗丛书”的出版就是他们努力的表现。塞上散文诗的地域特征明显,语言辨识度高,直接、铿锵、有地域和岁月的质感。散文诗不是散文,不是诗,也不是散文和诗的拼结。散文诗之所以是散文诗,语言是其重要标志。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意传承源渊流长。“不学诗,无以言。”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元曲,诗意诗性早已融入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中,书写着中华文化的历史脉络。一切汉语写作,都不能脱离汉语本身的特质,散文诗也不例外。语言中包含着作家诗人的思想、情感、学养、生活方式以及他看待事物的态度,他的审美和价值追求。语言里隐藏着一个也许连作者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真我”。作品就是作者的“分身”。散文诗尤其如此,它用最少、最精准的语言文字,捕捉我们内心隐秘的情感、刹那的思想片羽,勾画出我们内心的生命图境。
沙湖的荷,最终归属于被时光做旧的《爱莲说》。穿过星辰大海,我们都是沙湖叙事的部分。
荷是一枚月亮,高悬在我的头顶,让我不得不审视自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些都是审判的词条。
我想回到荷叶上面,做最初的自己。最好还有一只蜻蜓做我的头花,共同站成一首清凉的绝句。
——张月平《荷是一枚月亮》
时代的发展模糊了很多边界,其中就有文体边界。我认为,散文诗这个文体就是模糊了文体边界的结果,也可以说是我们文学创作探索、实验和创新的结果。散文诗体量虽小,但集中起来就是大。散文诗人的个体力量有限,但团结在一起,就会像连绵起伏的贺兰山,气势磅礴。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塞上散文诗群的诞生必将推动宁夏散文诗的繁荣发展,我们期待着塞上散文诗群创作丰收,佳作绵绵!
2023年4月20日于成都
(本文原载于《塞上散文诗》2023年下半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