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成
有成这个人不好写。
他这个人太杂,做的事也杂,而且做的事都“纯”的没了故事,只剩下一条条筋、一个个点,也几乎没人知道、没人关心他做的什么事,有什么来龙去脉。因此,想让他的面影清晰、形象鲜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总感到这个人在眼前浮现,似乎呼之欲出。
瞧,他来了。那么土气、那么特别、那么不会看人脸色的来了。
他可能来给你拜年。
他可是发誓一定要给周边两县的本家们拜年的。谁是他的本家?同姓就是他的本家,他说的。当然啦,本家们可不一定能认识“有成”这个人,也就有不少人不会买他的账。不过呢,他才不管你愿不愿、认不认、烦不烦呢——“不给本家拜年?不合礼数!”“再忙再累,一年到头的,年还是要拜的!”于是一家家的拜、一湾湾的数、一个县一个县的跑!多少年来,周边两县的本家是否拜完了?天知道,也懒得有人和他较真!
但他自己的湾子那可是人人眼见为实的。我老家算是他的邻村,也是他的“本家”村,往往在正月二十左右,有成会雷打不动、风尘仆仆的赶来,那是绝对一家不漏的喊:“二爷,侄孙给您老拜年来啦!”“大爹,过年好吧?小侄给您拜晚年啦!”……然后是你家有几口人,不管是否都在家,也不顾当事人是否回答,他绝对要一一问安的:“小姑还好吧?侄儿、孙女还好吧?都怪好的吧?”口中振振有词,不是为了亲热,倒更像在完成一项什么神圣的仪式。拜年嘛,理应是晚辈对长辈的一种礼节,可他不管,管你是爷是太是侄是孙,他都要拜——“不给本家拜年?不合礼数!”
他可能来给你帮工。
左村右湾的,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本家(也可能年年拜年,他早成了个“本家大全”了吧),插秧季节缺人手,说不定你就能看到有成从东家忙到西家担秧插秧的情景。不过呢,习以为常,谁也不会给他开工钱,最多只管个午饭。
要是本村十来个湾里头哪位本家有了红白大事,一聚就是十来桌的客,得用大木缸装水应急,而农村没有自来水,挑水这重任就几乎成了有成的专利了,而他也是乐此不疲。发大水的时候,河水暴涨,你也可能看到有成在河边候着、扶老携幼过河、帮人肩扛背驮的身影呢。
他可能来给你谈天文地理。
他到哪儿去,总爱随身携带一本万年历。要碰巧撞上的话,不管你是否问他,不管你是否信他,也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他,他就开始热心的滔滔不绝了——“大妈,今天不要赶集,日子不好,出门不吉呀!”“大哥,你今天上梁啊?哪个瞧日子的?今天不错!”…… 那年传说,传奇将军许世友灵柩从南京运回老家的夜晚,鸡不鸣、狗不叫的,他就说了:“我就算准了,那天是天煞星在本地当值!”
又有位不知哪儿来的卖剪刀货郎游村串湾:“三五年不用磨的剪刀!付现钱五块钱一把,不付现钱也中,记个帐,等大米一块钱一斤时再来收账,十块钱一把!”——那时大米才两三毛钱一斤呀,乡下人都很是好奇。这有成又搬开他的宝书,手一掐,斩钉截铁地说:“真的,要不了十年,大米就会一块钱一斤了!”
更奇的是,他精心推算发现现在使用的太阳历不准确,说是责无旁贷,已写信给南京紫荆山天文台。不过人家一直没给他回信,气人!
要是扯到阴阳地理,他可更是眉飞色舞了,什么“龙、穴、砂、水”啦,什么“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啦,什么“三奇、四镇、十座”啦,说的天花乱坠、头头是道,听者可多是云里雾里的。
你要是感兴趣呀,他说不定还会拉你跟他上山踏岭去寻穴看风水呢。哪家新居落成了,他若赶巧碰上了,那绝对要评头论足说上一番的——选址如何呀,门向如何呀,牛栏猪圈鸡窝什么的对不对呀,不一而足。即便说好的已是不合时宜,说差的,可就气的主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啦。
他也可能是来卖弄才学。
他的拿手好戏是能熟练吟诵《百家姓》、《增广贤文》和《孝经》(至于背的对不对、能否背完,凡夫俗子们没人有耐性听,所以就不得而知了)。小孩子面前,他有点像孔乙己爱教小伙计“回”字有四种写法一样,最爱一笔写出“鸾凤和鸣”四个字,或者一鼓作气写出几十个不同的“寿”字。他还会唱道、瞧日子、耍皮影。可惜没有班子收他,没有本主用他。但他一碰到唱道的、瞧日子的、耍皮影的,不管别人搭理不,还是像见了亲爹亲娘,屁颠屁颠,跟前忙后的,黏糊的热火朝天的!
有成来了,却少有人爱搭理他。周围人评价他,不是个农村好把式,不是个务正业的人,不是个顾家过日子的人。
那他是个什么人呢?有成啊有成,你什么事有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