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常常为了⼀段开了头⼜接不下的⽂章下意识地抓⾃⼰的头发。然⽽思绪总还是理不出来,包括头发也⼀样。我想过去剪掉,然后⼜舍不得。每篇⽂章的题⽬是⼼⾎所在,也就不舍得⼀下⼦删掉。写作总是看着题⽬⽽延伸下去,⼀⼨⼀⼨增⻓细节和感情。

这样做法会使作者活不下去——如果他(她)是靠爬格⼦吃饭的话。因为这个框架,其实⾃⼰还糊涂,但到底还是得把底⼦给弄点出来,渐渐像是在写件事了,再回看前头的东⻄符不符着尾巴。我是不⼼疼开始的,如果觉得⽆所⽤,会⼤段⼤段删掉。这可能会使作者⻝不果腹!

可到底还是不怎么⾏得通,因为恰恰成了个⽤⽂字换钱的⼈。其实我在接到杂志社的约稿时就想到要出卖感情。虽然我常常虚构,往往写些神怪故事,让⼈⼀⻅便觉是⽤来消遣的,但是那⽆论娇媚的狐仙还是痴情的⼥魅,都或多或少地粘了我的性情。结果是悲怆的,我也会抱着稿⼦哭起来。

这回是应杂志社写⼀个明末的狐仙传奇。幻化的狐狸为救遭⼭贼绑架的书⽣⽢愿跌落⼭崖,第⼆世狐化成⼈;⽽冥冥中书⽣却投胎成了狐狸,情缘终究不了。便是感叹世事弄⼈!

这仅仅是脑中构好的框架,就像我刚谈到的那样,只是在电脑上打了⼏⾏字就⼜接不下去了,我觉得这⽅⾯不应该再深研。我边想我除了写还能有何⻓技来养活⾃⼰,边⼜开始拉扯头发。我担⼼哪天我变秃⼦了,也就⽤丝袜在浴室上吊。

但是我公寓楼上住户突然传下的奇怪的响声让我停⽌了对头发的迫害。我觉得警觉好奇的性格可以让我成为⼀名记者,但我想不会是能得年终奖⾦的那种。我的⽂章多半是靠逼出来的。

“啪~~啦~啦~~”⼜传来了!她这是在搞什么啊??我⼼⾥犯疑,毕竟已是凌晨⼆点半了,再过个两三个钟头就是我的睡眠时间了。不过⽓归⽓,我忽然⼼⾥发⽑。⻤怪故事写多了,就忽然觉得它们都是真的。写的时候把公寓⾥所有与外界连通的开⼝都封起来,拉上窗帘什么的。有时我就想应该找个男朋友来壮胆,但这对我来说很困难。我是属于昼伏夜也伏的动物,交流的⼈物仅限于亲⼈与杂志社的编辑。对了,那个楼上的住户是昨天晚上刚搬来的,也该是接近午夜了吧,反正是我活动的开始。我刚坐下打上苦想好的题⽬就听⻅有⼈来敲⻔了。

这是我开始租住在这⾥三个⽉⾥鲜有发⽣的事情,但我还是稍稍整了整头发,起来开⻔。我还是挺慎重的朝猫眼⾥看了看,但外⾯没有亮灯,⿊凄凄地只有个模糊的⼈影。他(她)还在敲。算了!⼤不了把这不值钱的命赔上!“来了~~”我应着。由于⻓时间与外界缺乏交流,我发觉我的声⾳沙哑地可怕。⽽同时外⾯的敲⻔声也犹豫地停了⼀下。

⻔开了,还带进来⼀股冷⽓。⻔外站⼀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孩⼦,相貌平平但有⼀种冷艳的⽓质,这倒使我很欣赏。只是她过分苍⽩的脸⾊和身上穿的⽩⾊碎花⻓裙让我脑中⼀闪“⼥⻤”这个阴森的名词。

我张⼤嘴巴望着她。她倒不好意思地先笑了“我⻅您还没睡,”她指指我⻔上⽓窗隐隐透露的灯光,“想过来向您借根蜡烛,不知道您有没有?”我得承认她微笑的时候真得很漂亮,让我这邋遢的同性⾃惭形秽⼜有些妒忌。

我请她进来坐下,⼜给她倒了杯⽔,问她的房⼦怎么会没电了?⽽她的回答有些让我吃惊,她说她得了⼀种极少⻅的⽪肤病,看不得阳光,稍亮⼀点的也不⾏。“您这⼉,我没关系”她笑笑说。我的房间是没装什么特亮的灯,像⽇光灯这般也没有,只⼀盏⼩⽽暗的台灯直竖在沙发旁。

因为我这⼉很少⼈来。沙发也就只两张,现在恰好可让我们同坐,⽽后她⼜说起那个病“如果隔离保护不好,⼀般只有10岁寿命,稍微好的保护也只再延⻓10年,再精⼼也⼤概30年了吧。”⼝⽓淡得仿佛⽆关⼰事。我趁机问她⼏岁。“这个⽉过了就20了,呵呵,我⽗⺟带我到法国医治,在法国像我这样的才也只有100个病例。”我问她怎么就⼀个⼈回来了?“我⽗⺟去逝了,是⻋祸,在法国。”她的头埋的很低,脸因为伤⼼更显得苍⽩起来。我赶忙把她从痛苦⾥拉了出来,“那你现在就⼀个⼈住上⾯了吧?”我指了指头顶。她抿了抿嘴,似乎觉得与个陌⽣⼈说话不太好,但还是放松了。我就觉得⾃⼰这⽅⾯还⾏,有着能使⼈信任的外表,呵呵。她说:“我先来,我⽣⽇那天前总会有⼈来陪我住的,不过,您这⼉有蜡烛吗?“

说了那么⻓,竟把事给忘了。其实这幢公寓楼也有些年纪了,外墙爬满爬⼭⻁,这是我⼀眼便相中住下的原因,书桌靠着窗台,某个季节爬⼭⻁会肆意地攀着窗棂伸进来,也算把它当成⾃⼰的朋友了。唯⼀不好的地⽅是这⼉处在郊区,电⼒,⽔⼒⽅⾯就常常成为遗忘的⼀族,电没关系,我常准备着⼀打的⽩蜡烛来对付,但对于⽔就成了我外出的⼀个购物理由,包括⻝物。我⾛到书桌前拉最下⼀格抽屉,拔了四根蜡烛出来,⾛回来,递给她。我问她叫什么?”“⼩美”“哦,这样吧,我也⼤不了你⼏岁,平常也不出⻔,也没个朋友,你要是觉得⼀个⼈孤单了就下来好了,我姓林。”

她⾛之后,我⼜接下来为了⽣存⽽奋⽃只是总也觉得有⼀股隐隐的不安在⼼中荡漾开来。但我并不就此深想下去,⽩天的⼗⼏个⼩时就在被窝⾥流过去了。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美在房间⾥⼲什么呢?我正想着,⼜接连着听到“啪~~啦~~啦~~”的声⾳。就像年久失修的窗⻔被⻛刮着不住地拍到墙上发出的声⾳。不过,这⽐之前的⼀位住户住着的时候要好多了。那位也是个⼥⼈,我偶尔出去买⽔碰到她,也相互之间打个招呼,她该是有三⼗岁出头了,妆化的很浓。每晚她房间⾥噔噔噔的⾼跟鞋声在午夜的时候特别明显,然后就是丢鞋⼦的声⾳,偶尔⼏次伴有洒杯打碎的声⾳。我总被她弄得⼀点思路也没有,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连房租都付不出了吗?我总希望她早点⾛。真的有⼀天,她的⽪鞋声就没再响起过了,我忽然对这⼥⼈很好奇,但是关于她却⼀⽆所知。想想⼀篱笆就可以隔开⼀个世界,更何况……“哗~~啪~~~”⼀声更强的声⾳盖过我的回忆,楼上传来的声响使我怀疑房间⾥的天花板根本就像纸⼀样连⼀点隔⾳效果都没有。我忽然有点坐不住。

怎么回事?该不会⼩美出什么事了吧?

我竟有胆量在凌晨三点打开⻔出去。我⾃⼰也写⻤怪,当然知道这个时⾠是阴⽓最凝的时刻。但是,万⼀那个⼥孩⼦出什么事了怎么办?再过⼏天便是其⽣⽇,也好好让她过过⼆⼗吧!本着这样的善⼼,神总该会罩我吧!

我边念:上主保佑保佑~~边抬脚向楼梯上去。⽊制的楼梯竟也发出“吱吱”的响声,似乎⼀下⼦承受不了⼀个⼈的重量!我⽤⼿摸着扶梯,将到⼩美房间的⻔⼝了。我虽然很恐惧,但还是没有放下脚步。然后在⼿上竟觉摸到⼀种粘稠并且腥的流体。我下意识地知道是⾎!就在此时,⼩美的房⻔开了,⼀团⽩⾊似⾁团的物体从我的眼⻆闪过。我感到我的嘴⻆在淌⾎。⽽她的⻔⾥同时也涌出好多好多的⾎!我的头猛得⼀涨,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啊~~我⼀声⼤叫,惊觉⾃⼰竟是扒在书桌上睡着了的。摸摸额头上竟有汗珠。那——

昨晚是在做梦喽?我回头看身后的⻔,是关着的。窗帘没拉紧的地⽅透进⼏束阳光。想想⽩天真好,没来由地会给⼈⼀种安全感。⼏个⽉下来头⼀次把书桌前的窗帘彻彻底底地打开了,顿时房间⾥明亮温暖起来。眼睛也因⼀时适应不了总眯着睁不开。

也许再这样真的会没病也闷出病来,于是我决定出去⾛⾛,好好地去吃⼀顿。我打开房⻔,站到了楼梯边,下意识地往上看了⼀眼,忽然发现⼩美竟也⼀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汗⽑都竖起来了,根本没想到去收回⽬光。我和她就这么僵着。⼏秒种像⼏个世纪那么⻓。

⼩美淡漠的眼光突然被⼀种⽆名的欣喜改变了,轻轻地吐了⼝⽓,朝我伸了伸⾆头,接着就伏着扶⼿朝我喊:“林姐姐要出⻔吗?外⾯太阳好⼤,你最好带把伞啊!”我虽然被搞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被她美丽的微笑所征服:“是啊,你想要什么⽤的或吃的,姐姐帮你带,不收劳务费的哦,呵呵!”⼩美的眼睛明亮却⼜空洞,真不知她在想什么。“那好啊,林姐姐你帮我带瓶防紫外线的药膏好吗?”我说:“没问题啊,没其他了吗?没的话我先⾛了,赶到市⾥还要挺⻓的时间呢!买了我送上来?”“噢,不⽤了,不⽤了,我会下来拿的。那么我回房了,林姐姐再⻅!”

⼩美忽然慌张的神情给了我很⼤的疑惑,但我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哪个⼈没有些个秘密呢?⼜没什么⼤不了的!

我转身⼀级⼀级地下楼梯,背后突然传来的⼀声沉沉的叹息,在这个⽼楼⾥开始回荡,并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膜。我⻜也似地跨出⼤⻔,三个⽉下来,从没有哪⼀天,使我对这⾥如此害怕。

我住的那幢楼其实才三层楼,因为建的时候⽐较早,除了外围⽤泥砖外,整幢楼差不多属于⽊结构房,并且有点中⻄欧结合的建筑⻛格,再加上外墙密密麻麻绿得可爱的植物,我第⼀眼便觉得这会是个适合⽂⼈写作的居所,并且价格算便宜,我便决定租来住了。

这幢楼还奇在它开⻔的钥匙上,我从管理这幢楼的⼤妈⼿中接过这样的⼀把⼤⻔钥匙,问她:“这钥匙怎么像根⽻⽑做的令箭啊?真好看。”那⼤妈说:“是啊,这还是⼩姐设计的呢!这⻔呢,就叫⽻⽮⻔,也是她取的。后来这块地⼉也叫⽻⽮⻔啦!”她的脸上堆着⾃豪的神情。“⼩姐?”我下意识地对这⼀称谓重复了⼀下。

“是啊,⼩姐如果活着,孩⼦也应该有你这般⼤了。可怜打⼩得了什么怪病,⻅不得阳光,灯也不能照,只能整天待在屋⾥,好在听说洋⻤⼦能治那病,⽼爷太太把她⼀起带到法兰⻄去了。唉……,真是祸不单⾏,才到没⼏天,⽼爷太太就出事了,⼩姐没⼏天也……”说到这,⼤妈已泣不成声。想像得出她对以前的主⼦是多么的忠⼼和感激了。

“那⼩姐去的时候年龄有多少了啊?”我好奇地问。“⼤概快⼆⼗了吧,唉,都没⼈娶她,唉,⽼糊涂啰,⼈都去了,还提它⼲嘛?”⼤妈说完就转身⾛了,从背影上看去,她还在不住地缀泣。

此刻我已坐上公⻋朝市区去了。⻋上⼈不多,本来住这个⽅向的⼈就少,⻋也少,赶不及,连打的都困难!

我在包⾥摸索了⼀下,确定是否把⼤⻔钥匙也带出来了,我把⽻⽮⻔的钥匙放在⼿⼼,覆来覆去地看着。突然,三个⽉前与管楼⼤妈的对话疯狂地闯进我的脑⼦。⼩姐?⻅不得光的怪病?法国?出事?——⼩美?⼩美!五⼗年前!

我的脑袋“轰”的⼀下⼦,全浑了,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她五⼗年后才出现?或许她⼀直就在的?那么昨晚上⼜是怎么⼀回事呢?

我真得有点吃不消了,头倚在窗户上,双眼呆滞地望着⻋窗外。朝着⽻⽮⻔⽅向去的⻋今天特别多,警⻋,急救⻋,连报社的也有,都呼拉⼀下从我的眼⽪下过去了,可那⼜关我什么事?如果那是真的,可能刚才,我的好奇⼼就已经死了。

我在超市⾥找防晒膏,可是我找不到,问营业员,⼜都像死⼈般不答话。我⼀⽓之下什么也不买了,呆呆地去公园坐了⼏个⼩时。可是还得⾯对的是我得回去,我还有好多东⻄在那⾥,并且我所担⼼的事也不⼀定真的,或许仅仅是碰巧呢?我笑⾃⼰都已经写了好⼏年的⻤怪故事,竟然胆⼦还是像芝麻绿⾖。于是,我还是决定回去。

⻋站到⽻⽮⻔还有着⼀段路,但现在这条路上突然像菜市场⼀样,⼈很多并且很吵,我没怎么注意听他们讲,但还是有些话不由⾃主地蹦进我的脑⼦⾥。

“听说⽻⽮⻔⾥死了⼈啦。”

“什么⼈啊?”

“不知道哎。”

“⽻⽮⻔不是空的么?怎么会有⼈住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该不会闹⻤了吧?”

接着是⼀阵妇⼥式的欷嘘。

脑袋真得有些受不住。难道⼩美死了么?如果是她,那么我所担⼼的她是⼈是⻤,不就可以明⽩了么?

我越来越紧张的想法,使我觉得⼀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要发⽣。

⽻⽮⻔早已打开,⻔的外围圈了⼀条⽩⾊的警戒线,有好些个警察在那边,不准围观者进去。我挤上前去问⼀位警员,可他竟连⼀眼都不看我!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没听到我说我是这⾥的住户吗?!我不管了,我从警戒线下钻过去,奇怪的是竟没⼈过来拦我,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在这幢房⾥如果⼩美没有搬来,⽽之前的那个⼥⼈不算的话,确也只有我⼀个⼈住。那么现在,不是⼩美出事了,还会有谁?我现在忽有⼀刹的懊悔。为什么对那么纯净的⼀个⼥孩有那么恶毒和丑陋的想法!

但事实是,当那些警员和医⽣抬着⼫体出来的时候,我真得怀疑我是不是⼀开始就在做梦,并且没有停过。如果不是,那么昨晚那恐怖的⼀幕岂不是真的了吗?因为那⽩布下的⼀张脸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啊!

我这是怎么了,我现在的状态是什么呢?我撕⼼裂肺地⼤喊⼤叫!我知道了为什么那些个营业员和警员死⼈般不回答了,可是知道了,现在⼜能怎样呢?

我忽然⼜听到那⼀声沉沉的叹息,⼩美的声⾳忽然传过楼梯,穿透砖墙,刺穿了我的⼼脏!“五⼗年了,为了能重⽣,恕我不得已!你是最后⼀个,接下来,由你来替我了……”

⼀股奇异的压迫感使我冷笑⼏声,开始在⻔外的⼈群⾥寻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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