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父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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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惊恐、亦或疲累,也不论哀伤、亦或麻木,日子总是扑面而来、擦肩而过,来不及回头,他已溜走、绝不逗留。

从8月23日至10月21日、再到12月22日,两个月的执拗奔波辗转、两个月的无声哀悼告别,2018就过到了头。

2018,似乎是十年来、甚至于是我此生,生活变故最大的一年。

在父亲治病的两个月间,我匆匆在手机上记录下了他每周的病程和彼此的心路。记录下来,也许是因为变化太快、需要给自己一个消化接纳的过程,也许是为了留住更多关于父亲最后时光的记忆。挑选墓地那天,儿子无意中在我手机上看到了我的记录,待我办完了手续,他过来跟我说,“我一口气看完了你写的。”我“哦”了一声,心下有些担忧,担心那些文字中负面的能量会传递给这个敏感的孩子。儿子却说“我觉得写得蛮好的,可以发表了。”还问我什么时候发表。我说,等冬至吧,尘埃落定后。

发出来之前,才从头至尾通读了一遍。此前,记下便不敢再看,害怕再去体会一次那种揪心的痛和深深的无力。除了隐去各个医院名字,简单理顺字句,不作过多修饰调整,即便显得慌乱、粗糙,也是那一刻内心状态的真实表露。

  其实,父亲自7月中旬起身体便有不适,高烧、咳嗽,只当常规感冒治疗,用药后倒也好了。只是此后断断续续、反反复复低烧,胃口渐差,没有力气,进食呕吐,8月23日再次因高烧被××医院感染科收治,验血、B超、增强CT、胃镜;医院挂营养针、消炎针后好转,可以少量进食。

【第一周(2018.8.27-9.2)】

8月27日去医院,中午医生约谈,那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就这样赤裸裸地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让人无法躲开,无法逃避。这个我平日微信打字都尽量回避的字眼,如今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再也无法有意忽略和侥幸逃开。

过去这一周,前半段,我的担心始终在父亲的情绪上,担心他知道真相后精神崩溃。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惶恐着他的惶恐。感谢长辈亲戚从中劝解,更多的是父亲自身的强烈愿望,以及有意无意的鸵鸟状态,直至彻底臣服,让我的担心渐渐褪去。瞒着父亲两次奔波于**医院,并提前到##医院了解医生及挂号情况,每日步数轻松破万。虽然日间奔忙,夜间却毫无睡意,直至周五晚上,大约意识到周末不会有医生的催促转院和检查,紧绷了一周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开始哈欠连天,也能很快入睡了。                (2018.9.1 22:20毕)

【第二周(2018.9.3-9.9)】

一个周末尚未充分缓过劲儿来,转过来的9月3日,终于等到了去**医院请专家确诊的日子。父亲早晨说,为了不给我增加压力,不再坚持原来的意见(出院、回家),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听医生的。而原本担心医生说无法化疗,打算隐瞒病情程度、谎称可以化疗,让父亲自己选择不化疗,好使其有掌控感的我,立马一阵后怕,还好父亲发话在先。

就诊过程苦不堪言,在闷热嘈杂的逼仄环境中站立到麻木。不知是已过午间医生疲乏还是觉得父亲的病已无太大希望,那种草率打发的感觉和$$医院接手医生喜盈盈美滋滋的表情,真真令患者和家属心生不安。

一致打定主意改投##医院,希望中医固本和西医化疗可以双管齐下。还好七嘴八舌中意识到一般专家也是要预约的,一阵忙乱后预约到了周三上午下午各一位。

周二下班快到家时,接到父亲微信,称高烧39.8度。半夜醒来,忐忑到听着冥想课也无法帮助再次入睡。那一刻的心情,真是复杂到无法言说。既担心父亲接受化疗会像接受一道“催命符”;真的改投##,又担心一日日的焦灼等待是一种延迟、甚至延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我向来是个沉不住气、急于做决定的人,这次,大约是我最耐得下性子来感受煎熬折磨的一回。有好多好多新的害怕,害怕不及时又无能为力的深深无力感。

一夜忐忑,早晨接父亲微信体温略降,心略安。今天就诊有老公助力,免我许多奔波,更给我许多安心。这次的候诊就诊顺当太多,环境好,医生态度好,问诊细致,将一沓检查报告逐页翻看,让父亲躺下检查;电话确认有床位后,有条不紊安排下,也与我谈话明确:肝脏很严重(都是囊肿)、情况不太好,有可能无法化疗,只能保肝后再看是否适合化疗。也感谢长辈亲戚在前一日不辞辛劳特意赶往父亲医保地改了定点医院。

一切终于变得刚刚好。长出一口气的我,在排队办入院手续时,不禁泪流满面地感慨此前就诊的“草菅人命”。回××医院办出院手续的途中,方感觉背痛难忍,几乎无法直立,正常背包都费劲,胃部也痉挛隐痛。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尽管就医如此顺利,也许感觉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特别害怕再一次被拒绝。那意味着无望,甚至是绝望。

要特别感谢此前参加工作坊中认识的朋友,因为通知我课程改期,聊到了父亲的病。她的共情和开解,提醒我放松、接纳,从容思考和面对疾病的意义。

紧绷感稍稍松弛下来的我,疲惫感排山倒海而来,左半边脸和颈部隐隐肿胀,都提醒自己,需要自我调整,需要照顾好自己了。放松下来的我,似乎提着的那口气用完了、耗尽了,对父亲少了份耐性,对父亲对待钱和母亲的态度,有些许不满:一边住院已准备动老本,一边母亲陪床的租床费还要计较。多少有些心寒,有些无力,也更加清晰了他们彼此的纠缠。哪怕时光倒流,剧本早已写就,剧情如出一辙。

有了这份清晰,更加安住于当下,尽我力照顾陪伴最后的时光,没有怨怼、没有内疚、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允许和信任。允许独立的生命按其自有的方向发展,信任每个独立的个体自有其在人世间的功课。

    特别奇特的是,写下这些,我的头痛、困倦、疲乏,似乎消散了许多。书写的美好,帮助情绪流淌,还自己一份清明。                            (2018.9.9 17:20毕)

【第三周(2018.9.10-16)】

这一周尤其漫长,每日心情如过山车般起伏,如果不是记录下来,我都记忆混乱了。

10日一天,为了与主治医生见面商量治疗方案,奔波往返于医院和单位间三次,前两次守株待兔均未果,第三次是接到医生召唤,急忙忙奔过去,医生建议做个针对原发部位(胃部)的小化疗。因为医生已告知父亲,导致他有了负担,一方面是对不做手术的失望,一方面是担心化疗加速衰败。忐忑中赶紧与长辈亲戚联系,大家一起约定,第二天赶早先见医生当面问询,拿定主意再与父亲见面。碰到了主任医生、又问过了主治医生,决定接受化疗,亲戚好歹劝慰了父亲。只是晚上各自回家后,听了远亲的经验,长辈们又迟疑并主张保守治疗。

我还在为难、拿不定主意间,第二天晚上父亲便出现了高热,化疗暂搁浅。退烧是当务之急,高热持续到周三不退,我们都担心是病灶引起、难以控制,感叹也许是他身体的自我选择;改用青霉素倒也压下去了,检查结果也是免疫力低下导致肺部感染。是否化疗刚要提上日程,退烧后,因为身体基本指标下降,又要输液补充,再次搁浅。

周四退烧后的父亲胃口大开、精神大好,提出各种吃食要求,自然尽量满足,大中午出去寻觅两回。第二天还第一次蒸炖了虫草老鸭汤,希望补补元气,为后续治疗加力。

周六,带着爸爸各种想吃的汤水、水果,中午吃得不错。只是言谈中提到,周五到周六,大便有发黑。因为爷爷当初的经验,家中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赶紧告知值班医生,医生也非常重视,加急做化验,仔细询问排便情况,要求禁食禁水、挂止血针,要求我也陪夜。

为了不给父亲增加心理负担,我只在医院二楼椅子上凑合了一宿。所幸一夜安好。只是辛苦老妈,一晚上不停照顾父亲小便,一小时护士也过来提醒喝一种药水,病人、家属都折腾得够呛。

第二天早上,正和母亲询问情况,父亲自己出来送化验了,我只得谎称赶早过来。问了医生,要看白天化验结果定是否恢复进食,止血针照常用着,我便回来补觉。

临走前,父亲还念叨要我带豆腐干给他。

晚上要母亲和医生确认,这两天禁食,各种准备也只得作罢。

一天一夜的紧张刚刚适应、松下来,晚间8点多收到父亲短信,上腹部疼痛,医生安排了CT检查。母亲随后告知,囊肿未破,是肝部恶症发作,打止痛针。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就一个周末的两天间,止血、止痛这样的末期维持手段都用上了。本来还在想单位的事情,明天找时间过去一下,现在只得硬着头皮彻底作罢。明天定是要与医生重新商量治疗方案了。

晚间朋友圈看到中年坚强女性坚持各种治疗手段,坚持与病痛抗争,我不知道她和父亲,谁更幸运。再次感叹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执着。

祈祷。                                              (2018.9.16  22:50毕)

【第四周(2018.9.17-24)】

这周第一个工作日,医生约谈,说是因为发热、胃出血、低白蛋白等身体状况,目前无法化疗,待本周退热、止血,情况稳定,准备出院。当时正好亲戚都在场,谈话后经提醒,还得与医院周旋一下。

虽说父亲后几日体温仍有,但恐难以长久安排住院,只得及早安排转院。考虑到即将中秋小长假,转院万一有情况发生,新医院不了解情况恐难应对,一方面医院就医环境也好,而且中心医院能否进医保尚未可知,所以就和医生商议了中秋后再出院。##医生听说在联系转院,便也允了。也是感恩。

一直在暗自考虑如何与父亲共度也许是最后一个中秋,亲戚们提议当天医院旁的饭店,将父亲接来小聚。本来觉得节日硬拽着大家不合适,但大家主动一番好意,我也就急急地安排下了。待中秋前一日,想与值班医生商量请假、并提早借轮椅。不想正碰上上周处理胃出血的医生,坚决不同意出院,只得作罢。

中秋当天,想着早点去医院,还想着怎么跟爸爸说不能接他出院聚会,转念想着,也许换了个医生也未可知。果然,当天的值班医生不了解父亲情况,也允了。我请假单填了一半,因婆婆与护士商议暂停挂水,护士也反复强调不建议请假出院,而且轮椅也不外借。倒是难办了。再回头与父亲征求意见,也是又想去、又担心自己。到饭店与亲戚解释,还是主张接来。再折返医院,老公说颈部深埋管、不宜颠簸大动,建议留院,父亲也同意了。

终究,团圆饭没能吃成,在安全与团聚之间,只能留下一个相对小的遗憾了。也不确定哪个更重要。我也一直在想,这两个需求,到底都是谁的需求。唉!

(2018.9.24  16:50毕)

【第五周(2018.9.25-9.30)】

节后的转院是顺畅的,虽然小小插曲,也是因为我自己忘记带押金凭证。那么多东西,多亏亲戚帮忙调停,也算都安顿下来。

刚进医院,父亲知道是&&医院的联盟医院,告诉我时眼神中是充满期待的,因为此前##医院的病友告诉他自己就是&&医院做的手术;而我却无法给予回应,来此只是无奈的维持和延续,治疗好转已是回天乏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天的转院磨合,药物总不能完全跟上,父亲又开始了发烧、没有胃口。医生已经尽量减少检查带来的消耗,尽量维持之前医院的用药,也明确了有腹水,但以下腹部盆腔为主,上腹部较少,父亲感觉上腹部胀主要还是由于囊肿太大导致。国庆前最后一天,与医生谈话签字,准备随时需要时抽腹水。

转院安定下来,我的心也放松不少。这一周单位本部门只我一人,忙碌是肯定的,好在有七天的喘息时间,只祈祷七天可以安度。                    (2018.10.1  15:00毕)

【第六周(2018.10.1-7)】

父亲这一周体温是基本稳定的,但即便发烧其实也不似从前那般影响精神状态和食欲,因为医生说是“癌性发烧”,所以他更觉得腹部发热,有时用冷毛巾敷着来缓解不适。

胃口是越发没有了,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口味。亲戚带来的鸭子汤喝下全都吐了。亲戚们来探望,都想着能否给炖些汤水,此后父亲都婉拒了。每个人来了,只能无力又无奈地四目相对,无计可施。

但这一周,父亲还是每天都会给我提要求。一开始还想吃红烧猪蹄儿,晚上炖出来,早上红烧带过去,中午看着父亲吃下一块。可后面几天就说不想吃荤的了,腹泻也更加明显,出得多进得少,越发无力气短,锁骨深凹,胳膊皮肉松垮,人也没了精神头,还提出起床越来越困难,大便次数又多,要用便盆。赶紧买来备着。

3号,和父亲说孩子想我在家陪伴一天,那一天是我这一个多月来,最放松的一天了,真正有了“油箱灌满”的感觉。当我早晨明确说今天不去医院时,老公嘴角上扬、孩子更是喜笑颜开,这段时间,我在家缺位严重啊。但天知道,其实,这一天,是他们滋养着我。去哪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一起。还意外地找到一家正宗的湘菜馆,菜色可口环境又好,喜出望外的惊艳,约定还要再来。

到了晚间,收到父亲短信,大意是时日不多,要我准备后事。依我的了解,其实他是表达了希望我多去陪伴。果然,他依旧每天提出各种要求,今天想榨菜、明天想莲子汤、后天想酱瓜,但实际吃到嘴里都不舒服,吃多了都反胃,也因此情绪越发消极,觉得没有指望。到5号下午我临走前,他问我长假还有1天还是两天。这证实了我的想法,他也就指望长假我可以多陪伴照应片刻。

想到节后即将迎来年底的忙碌,我约了两位亲戚午餐商量后事的准备,大致心中有底。每次父亲消极悲观时,大家就会觉得他时日不多,便都消沉了下来。

7日中午,陪着父亲,旁边病床早几日住进来的老先生永远离开了。父亲也终有那一日。

(2018.10.8  15:25毕)

【第七周(2018.10.8-14)】

上班第二日,因为中午有工作走不开,便早晨匆匆赶去医院送粥,碰上医生查房。医生打算再做颈部穿刺,避免挂水时间长了损伤血管;准备做B超,看腹水情况。查房的男医生用手比划着悄悄示意我3个月,尽量维持。当晚,收到父亲微信,又表示了消极心态。让我也是颇感无力。

到了第三天,中午去医院,碰上病床医生,说腹水现在有120,应该算比较多了,打算抽些出来化验;而且提出要出院,回家过一阵再进来。国庆时亲戚还问过是不是可以一直住,父亲也表达过同样的担忧,果然。为了避免再次辗转导致恶化加快,只能是办理出院手续后自费入院治疗。

期间,父亲说要起来坐会儿,和我刚起头说了一下10月28日同学聚会的准备,听得出他的期待和羡慕,却是不可能了,广昌,我的出生地,父亲年轻时憋屈孤单熬过的地方,已无缘再见。

他本还要说什么,被我的工作电话打断了。接完电话,我再看他,眼神呆呆地望着地面。我除了轻抚他瘦削的后背,无言以对。

回到办公室,我也自问,这样的延续,到底是帮助还是摧残。但是不论快慢,病痛的折磨苦痛终是难免,也许要到之前那位老先生那般,自我意识不清晰了,才部分解脱吧。无力地等待。                                                (2018.10.14  15:49毕)

【第八周(2018.10.15-10.21】

转过来的这周,爸爸几乎每日都念叨着要出院,亲戚每日轮番劝慰皆无效。傍晚我去医院,父亲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出院?我想早点走。”17日重阳,亲戚特意买来糕团当晚送去,父亲只尝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曾经特别恐惧,如父亲出院,母亲一人回去照料,我该如何安排。但父亲如此坚决,我便也只能横下心来,顺遂他的心愿。

周四中午匆匆将西装衬衣领带等大件置备齐整。上周日到位的护工帮忙劝慰,父亲勉强同意挂了自费的白蛋白。

周四及周五出院前连续放了水。周五上午出院,中午到家。回到积满厚厚一层灰的屋子,父亲却依旧心神安宁许多。

好在有护工的帮助,半下午已井井有条。原本担心一路父亲会忍不住大便,但整个上午,父亲只去了一次厕所,下午也只有两次,远不似在医院时发展到的四十分钟一次。但躺下后便说“我怎么有点气喘啊!”没有了药物支撑,虚弱得明显。

中午父亲喝了点米汤;下午按父亲要求,喂了蜜桔和柿子。

晚间,老公来送折叠床、牛奶和我的日用品,原本说不带儿子来的,还是跟来了。父亲听说外孙来了,说“让我带起眼镜看看~~”拉着~~的手。也与老公握手“谢谢啊!”

回父亲家的第一夜,躺下的我,才知道自己精神的紧张,难以入睡,需要借助冥想放松,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感受到父亲的不支。他辗转反侧着、低声呻吟着。只能起来喊他几声,告诉他我在陪着他。渐渐听到父亲的鼾声。

后半夜,虽未起身,却知道父亲要护工唤来母亲,问“~~和~~都在吗?他们官司打得怎么样了?”“我以后的工资哪里发?”“买两斤蹄膀、两斤冬瓜,炖汤;要吃上海的那个冰激淋。”

第二天晨起照办,父亲还不断问怎么还没有好。还说“乘你也在家,一起吃。”半上午我叫父亲,他回应“你是~~啊,怎么你的声音不像我女儿的声音了啦。”越发感到了他的恍惚。

扶起父亲喝汤,用勺喝下两口,点点头,很满足的感觉,再捧起碗喝下几口。又念叨冰激淋,吃了两口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口味,终是放下了。

荤汤和冷饮的综合,接下来便是不断呕吐,我看见父亲痰中的血,看见他鼻腔中出来的血块。一阵忙乱后,父亲还客气说“你们吃吧,~~带你同事去吃吧,我不陪了。”

午饭后,看父亲尚平稳,护工也说应该可以维持几日,想着回家陪伴孩子老公一夜,自己也需要洗澡休整,便匆匆赶车。上车后,想起半夜和上午听父亲喊过胸口难过,提醒母亲和护工备好保心丸。

到家后,孩子说“这个人又不回家,也不管我们。”闲谈几句,洗澡睡觉。一小时后,手机响起,心中暗叫不好。护工说父亲下午总叫胸口难过,问明天上医院,愿意;再看严重,问今天上医院,也愿意。我打了120、联系上了病床医生,带上户口本,打车赶去医院。路上不断接到护工、母亲、急救医生电话,终是将不愿意去医院或是要去&&医院的父亲送来了。路上血压63/38。

躺在急诊室里,父亲觉得床不舒服,“胸口老难过嘞。” “生死两难。”住进病房,用药后,稍微缓和。父亲说“我看不到~~读大学了。”我说:“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也会照顾好自己的。”父亲与每个人一一念叨。“阿姨,你照顾我很好,谢谢你。”“~~,我们父女一场,终是要离别了。”“~~~,你我夫妻一场,终是全…名份。”“你们各自过互不干扰的生活。”“~~、~~,你我兄弟一场,终是要离别。”“这就是树欲静、风不止啊。”

父亲说要喝水,却是吸管吸不进,只能用矿泉水盖喂些。

待血压回升些(108/48),我感到嗓子干痛冒烟,下楼喝水,想到漏买了皮带,正好在对面商场关门前寻觅到了。

前半夜,父亲一口气吸下半杯水。

后半夜,2:45左右,检测仪不断警报。我看到“室颤/室速”,父亲也不断叫胸口难过,要我给他摩挲后背,速度慢了,还说“你这节奏不对,太慢了。”大约3:30,叫小便(自回家后就只接了一次小便),接了50毫升。之后仍辗转了约20分钟,喊难受,我不断摩挲后背,渐渐平稳,检测仪也没有了警报。认为尚安稳,我眯了40分钟。待4:30突然惊醒,妈妈让我看父亲的呼吸,张大了嘴呼气深长吸气短促。待到5:20,心率几乎显示不出来,体温36,眼神涣散眼皮直闭。赶紧通知亲戚。父亲的心率线终是呈一条近乎直线了。

感谢护工帮忙穿寿衣,感谢亲戚帮忙合上父亲的嘴,感谢一条龙服务送来的鞋、顺利办妥殡葬手续并设置灵堂。                                  ( 2018.10.21  23:37毕)

【第九周(2018.10.22)】

守灵,感谢亲戚们的陪伴和体谅,轮流值守、大食堂用餐。

爸爸,今晚,我陪您最后一夜。

我想和您说,我有好多遗憾。

遗憾没有能够在##医院第一个周末的午后,和您合张影,陪您下楼晒一回太阳。想着下一个周末还可以安排,却是日日不同。

遗憾没有买到“上海出的冰激凌”,虽然买了哈根达斯,但终不是您所想。

遗憾……似乎又写不出更多遗憾。我知道,每一个当下的选择,已是当时所能做的最好。我一定是有让您遗憾的地方。

父亲,这一世,做您的女儿,我感受到了人生甘苦与父女深情,所有的彼此的遗憾,都是我们这一世的功课。

埋怨,不如埋了怨。

感谢您陪伴我四十载。

感谢您的放手与成全。

四十过后,我会认真过好每一天、每一个当下,活出自己!

愿您安息………………………………

(写于2018.10.22晚)

【第九周(2018.10.23-10.28)】

最后的送别简单、悲伤。

我被工作人员带去确认遗体。棺木打开时,我内心还是咯噔了一下。医院里那身体尚未完全僵硬、灵魂未曾远去的父亲,似乎是个刚刚道别、未曾走远的亲人,更感亲切与温暖;而眼前的父亲,虽然整理了遗容,但真的感觉只余冰冷的躯体,灵魂已经消散,他真的永远离开我了。

不论是灵堂上、答谢后洒下鲜花,还是灵堂后、火化前洒下杯中酒,似乎只是听从指令的机械反应,多一个或少一个动作,都不能更改离世的事实,也不能减轻半分的伤痛。

走到门口,看见身旁的孩子撇着嘴想哭又强忍着泪水,我知道他的恐惧,却因为处理琐事无暇细致顾及。待到豆腐席近尾声,听一直等候骨灰安存的老公告知火化后父亲骨灰被推出的场景,我才知道,他替我承受了最后的无情与诀别。我不知道,如果我在场,会不会有一丝害怕,会不会更加感叹人生无常、浮华散尽。感谢你们,此刻的陪伴与分担。

(此篇写于11.3早晨的7:00,用了半小时才在手机里写下这一小段。这一周,我以为自己渐渐走出了伤痛、远离了哀悼。不想这样一段回忆,依然让我嚎啕。)

大殓后,又休息了一天,想给自己的情绪缓冲一下,也给家人一个合适的节奏,还可以从容处理一些杂事。

送孩子入校后,我在星巴克等银行开门。这一小时,除了给自己一份丰盛的早餐,便是决堤的泪水泡肿了双眼。

打起精神,在兜转中用世俗生活转移哀伤。

周四上班。同往常一样开门、推窗,却在推窗的一瞬间,意识到了节奏的不同。就在那一霎那,我意识到,我不需要那般紧绷神经,10点过后就惦记着不被过于繁琐耗时的工作绊住,好匆匆赶去医院。是的,不必了。明白的瞬间,用力伸出的左臂似乎松垮了下来。我不再需要佯装坚强平静,像钢铁战士般顽强坚韧。

半上午坐在电脑前,不知道何时开始,左边下眼皮就不自觉跳动。到了晚间回到家中,随着疲惫感袭来,愈加强烈。半夜醒来,很快跳动就恢复。到了第二天甚至有了抽搐感。

害怕会是面瘫,周五上午去##医院。走到6号楼侧门时,下意识要拐进去,心里明白,父亲早已不住在##,也不再需要我每日奔走了。

原本,亲戚说头七做完,好好休整后再考虑墓地的事,后来听其他亲戚说,冬至前去世的要冬至安葬。

头七过后第二天,约上亲戚,半天赶了三个地方,一路按推荐寻去,找到了大家都一致满意的地方。场地大气开阔,环境优美整洁,不像、更似公园,少些阴冷晦暗、多几分明朗敞亮。

父亲生前未能等到5号线延伸段开通(他回家时已经在试运行),也未能感受到小区大修后的焕然一新(回家时正在全面施工)。现在,就让他在人世间有个最后美好的安魂之所吧。                                                      (2018.11.3  7:53毕)

【安息吧(2018.12.22)】

亲戚们体谅我要工作和照顾家庭,说简化一下做头七、五七即可。每次前一日的准备、当天的早起,半日的整理忙碌,我很感慨一个民族的智慧。

我跟孩子说,这不是迷信,是一种仪式,既是向逝者郑重表达哀思和敬意,更是让生者一次次有机会学习接受亲人的离世,心理上逐渐与他告别的过程。

的确,这两次收拾父亲的遗物,我不会再像守灵那几日般泪如雨下。留下几件留作纪念,其他的都随风而去吧。

冬至前,亲戚们便提醒要作准备了。

今天一大早按规划好的日程早早前往,为的是避开人流高峰。但,选择同一墓区的,不少也是这样的安排。

之前父亲就诊、大殓、做七,都是晴天好日子。而这最后的落叶归根,老天爷也忍不住嚎啕送行。

现场人多,左右都在祭拜,也只能匆匆行事。晚间,我手写下对父亲想说的话,连同追悼会时的悼词,一并烧给了父亲。

晚上,我告诉老公,12月19日晚上,我半夜我梦到了父亲。他便也说到了他的感觉,也是19日,孩子放学回家,本来要拿PAD看的,却发现所有的按键都掉了。难怪落葬当天带着时,要用笔按。结果,等我们下午到家,刚进楼道,孩子不小心将PAD摔了,彻底坏了。用老公的话说,外公用过的东西,他带走了。

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安排。好多事,都在父亲病中或者刚刚过世,就决断了、明朗了。我把这些都当作是父亲的成全。

感谢,感谢40年养育与陪伴,感谢成全与放手……

父亲病了两个月,走了两个月。时间真是个急性子,就这样在指间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这两个月,我以为我很平静坦然了,但是对于那个梦(同样的梦境出现过两次)的解读,经过和老公的交流,我觉得还是我自己内在矛盾挣扎的反映。对于坦然接受变化,迈出新的步伐,走出舒适区,我既渴望又不安,担心是对父亲的背叛和对过往的否定。

真的看到了这一点,我也逐渐释然——活出自己,才是对父亲表达爱的最好方式!

愿父亲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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