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傍晚,天空蓝的发亮,云朵白的发亮,青草绿的发亮,水珠闪着银光,我和伙伴在一片种有树苗的草丛里飞,我喜欢青草的香味,泥土的香味,有时我也会停下来尝一口青草叶上的水珠,很甜。
对了,我是一只八哥,我的毛发是黑色的,翅膀上有两屡白色的羽毛,为此人们也叫我花八哥。我的前世就不一样了,所有的羽毛都是黑色的,常常被人们误以为是乌鸦,直到我张口说话,她们才相信我是一只八哥。
青草地旁是一片果园,还有工厂,我有时也去果园里吃桂圆、芒果,在灯台叶树尖上看风景,到香蕉树叶上吃午餐,到木瓜树顶呼唤我的朋友,有时我也到厂房的屋檐下小憩,到窗户栏杆上看看那些屋里工作的人们,她们忙碌起来都不会察觉我已在窗外凝望她们很久,有时寂寞了我也会叫上几声,这时候屋里的人们会抬起头来看看我,一旦她们站起来我就会迅速飞走,作出一种怕人类的反应。
其实我并不怕人类,我前世的主人在这个果园里工作,这是我在果园附近停留的原因。
每天傍晚在厂房门口石桌上吃饭的那群人,他们当中大部分是我前世就认识的,我与伙伴们在青草地上飞,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看向我们,说着“那么多八哥,捉两只回家养”的话,伙伴们听了撒开翅膀就要往高处飞,往远处飞,我也跟着飞,不过我不怕。
02
我前世出生在一颗侧柏上,侧柏两米高,紧挨着侧柏树的是一间办公室,大概父母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在侧柏树上安全的出生、安全的长出了毛发,以为会像母亲一样往高处飞,往远处飞,直到在暴风雨中坠落,被主人带回了家。
我住在一个用藤条编制的鸟笼里,里面有装水的青花瓷缸,有装食物的食槽,有供站立的横杆,鸟笼顶部有雨天遮雨、晴天遮阳的布块,之后我在葡萄架下生活了很久。笼子下面的沙皮妹对我虎视眈眈,不过任凭她怎么跳跃、奔扑都伤不了我一丝一毫。
母亲是在两天后找到我的,她围着鸟笼疯狂的叫、抓、撕扯,鸟笼晃悠的厉害,直到耗尽所有力气,她才离开。之后她每天带吃的来,有时是蚂蚱,有时是蚯蚓,有时是蛐蛐……这些是在山里找来的,有时是米饭、米线、面条、肉片、菜叶子……这些是在主人家背后的学校泔水桶里找来的,她每天都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
主人卖完了手上的所有布匹,付了供应商的货款回到家里,看到母亲为我找来的食物,鼻子一酸,眼角滚出了泪珠,他动手打开了笼门,我扑哧一声飞了出来,沿着母亲来的方向一直飞,三天三夜,没见到母亲的身影。
早上吃过早餐出门,晚上回到葡萄藤下睡觉,以小镇为中心,把三十里内的区域都飞了遍。
这是一个边陲小镇,穿小镇而过的是一条界河,河那边是一个国家,河这边是一个国家,飞过界河看这边的城市,靠山面河,飞回这边看那边的城市,依然是靠山面河,从高处往下看,并分不出哪里是哪里了。
这是一座不夜城,入夜之后,各个商会依旧灯火通明,人群拥挤。那是最好的时代。
有时我也不出门,就在主人屋檐下的铁线杆上休息。学电话“叮铃铃叮铃铃”的铃声,学接电话时的“喂,你好”,学两岁宝宝叫爸爸、叫妈妈、也学他说“要、吃饭、睡觉”,学老人说“不乖,打手”,也学他说“宝宝,不哭不哭”,学电视里的声音,学录音机里的声音,学主人家的口头禅,学客人的询问……所有这些声音当中我学的最像的就是“叮铃铃叮铃铃”的电话声。还学会“八哥”这个词,一旦有客人来,我会在他们开口说话之前报上自己的名字,八哥,八哥。
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在主人毫无限制的家里,录音机上,电视机上都有我走过的痕迹,有时我也啄两口一圈圈弯弯绕绕的电话线,一点也不柔软;用脚扒一扒电话听筒,那东西一点也不轻,根本挪不动位置,还有那些写了数字的按键,双脚踩上去都没有滴滴滴的声音出现,这时候我就自己给按键配上了声音:滴、滴、滴……
两岁宝宝很喜欢我,但也喜欢用手来抓我,那小手用上劲,能把我尾巴上毛发揪掉,如此,我与他同玩,中间也隔了一段他伸手也够不到的距离。
日子过得平静,平静的都不知道过了几年几月几日。
主人生意上的合伙人欠下高利贷,卷走了公司所有存款,放高利贷的从主人家里开走了汽车,抱走了电视机、录音机、电冰箱以及那些但凡看起来值点钱的物件,我突然有些不舍,那些东西上都有我走过的痕迹,啄过的痕迹,我用声音和动作表达了我心中的不满,只是毫无作用。
主人凭借自身的人品和口碑,做完了最后一单生意。没有了存款、没有了生意,没有了大哥大,没有了银行账户上每月6位数的增加,修家电、打工、跑长途……他开始了平凡生活。
我至今耿耿于怀的是主人家里的小金毛,那孩子自在乳牙尚未长齐时就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与主人家里的鸡鸭鹅同吃同住好几年,玉米碎洒落,我扑腾着翅膀跑过去,一口一口吃玉米碎,金毛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它用头一个劲的拱着我离开,我用翅膀与它对抗,不想那孩子张口就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主人发现已经来不及。
03
是的,那就是我的前世。在这一世开始之前我断了人世间的一切信息,看不到主人,看不到葡萄架,看不到沙皮妹,也看不到那个稚嫩的小金毛。
这一世我出生在一颗灯台叶树上,翅膀上长了几缕白色毛发。人们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名字,花八哥。
凌晨六点,与众鸟长在枝头叫上一阵,有时是暗自比赛,有时是练练嗓,有时就是随意的叫上一阵,有时也精心准备一番,梳顺毛发,美美的唱上一段。有时我也凭借前世的记忆,飞到三十里外的莫弄湖边见好朋友,去瑞丽江边看清悠悠的江水……
再次看到主人,他头发已经初现白色,黝黑的皮肤显得有些苍老。他正弯腰将两只从侧柏树上掉下来的雏鸟放回鸟巢,雏鸟紧张之间接连掉落了两次,主人捡了两次,还扶正了歪斜的鸟巢。雏鸟的父母站在不远处桂圆树枝头,紧张的鸣叫着。
主人怎么会伤害它的孩子呢,那样的事情他是永远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