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坐在画架前,沉默地涂抹着色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少年额前的头发上,洒在他白皙清秀的脸上,在他的白衬衫上镀了一层金光。
他是一名美术生。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对绘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于是父母就把他送去学美术。他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了很久很久,可是他的老师却坚持劝他放弃。
老师经常皱着眉头对他说:“太死板了!一点都看不到你自己的东西在里面。陆离,你要用心去画画。用心!”
陆离想起来老师的话,摇了摇头,把多余的心思从脑子里摒除掉,集中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这幅画上。
从起稿、涂抹、描绘、刻画、到最后的调整,面对着画架上的那一副色彩鲜艳的画,他只感觉那鲜明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他起身,猛地拉上窗帘,没有了阳光,整个房间一下子暗淡下来。
推门进来的母亲看到这个画面,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悄悄地关上门出去了。
又在纸上涂抹了一会儿,陆离还是觉得心里烦躁。他“唰”地一下把画纸撕了下来,三两下揉成一团,恶狠狠地扔进垃圾桶里,几秒钟前还在纸上开的正美的向日葵一下就变成了废纸。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条路吧。走出房门去倒了一杯水喝,他稍带犹豫的对妈妈说:“妈,要不我还是听老师的话,算了吧……”妈妈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阿离,你再想想。妈妈看你这最近也挺累,不如这个假期出去散散心吧,你也好好考虑一下。”说着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想拒绝的他,在看到妈妈的目光后,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里,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回到房子里锁上门,他又翻开了那一本梵高的画集,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画着向日葵的那一页。
七岁那年去参观梵高纪念馆的事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样历历在目。
那一张鲜艳夺目的向日葵,冲击着他的眼睛。几朵金黄的花怒放在画纸上,自动爆射出了耀眼的光芒,照的四周熠熠生辉,那样的美,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盯着画集上那一页的向日葵看了好久,思绪渐渐被拉回现实。
不如听妈妈的话,去放松一下吧。他摩挲着手里的画集想道。
第二天他去上完最后一堂绘画课,回到家放下画具,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周围灯火通明,汽车来来往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对抗着来自喧嚣城市的沉默。
马路旁橘黄色的灯光,交通信号灯闪烁的颜色,汽车背后一闪一闪的红色,行色匆匆的人们穿梭在这些并不能称之为温暖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冷漠又无奈,让陆离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如果带画具出来就好了。
陆离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朝他走来又离他远去,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只想飞奔回家拿起笔把这一切描绘出来。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居然也走了很远,陆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卖艺术品的小店的门口。
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有这样一家店?看着不像是经常有人来的样子。这倒勾起了陆离的兴趣,他轻轻地推开了店门。
店里的背景是一片蓝色,几个小灯摆在那里,营造出忽明忽暗的感觉。几个风铃映入眼帘,风铃上画的星星再搭配上整体的蓝色,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幅画。
罗纳河上的星夜。
他果断决定把风铃买下来。店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要价出乎意料地便宜,让陆离差点以为自己买了一个假货。
店主仿佛没有看到陆离皱起的眉头,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真有眼光,这风铃啊是最后一个了,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赶明儿早点起来去城郊看看,我保证你会喜欢的。这么晚了快回去吧,我也要打烊了。”陆离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小店。
这个漆黑的夜晚,一切都是那样的沉寂。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月牙儿发出模糊的光,一丝丝云蒙在月色间,却不显得压抑。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却不知妈妈已经在暗处看了他很久。他悄悄地拉开窗帘,挂上风铃,朦胧的月光照在风铃上,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他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定好闹铃,打算趁着日出之前去城郊看看。
这风铃比想象的好看多了,明天给妈妈说把房间漆成蓝色吧。
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陆离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闹钟一响,陆离赶紧按掉。他飞速地穿好衣服,背上包,骑着自行车冲向城郊。
一到城郊,陆离直接呆住了。
那里种了一大片向日葵。刚好赶上日出,所有的向日葵迎着朝阳,明媚地盛开着,发出生命的光芒。他睁大眼睛,想把这一副美好的画面永远地记在心里。大自然的美丽,是他呆在房里闷头苦画时所感受不到的。
再睁开眼,眼前又出现了一片麦田。几只乌鸦飞过,麦田的中央有一栋色彩绚丽、造型夸张的小房子,房子旁边站着一个可爱的稻草人,几只乌鸦停在稻草人的肩头,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音。
陆离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稻草人,脚下的草像是最柔软的毯子,麦穗抚过他的衬衫,鼻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麦子的清香。
他伸出手摸了摸稻草人头上的帽子,几只乌鸦不怕生地啄了啄他的手,还有几只飞上了他的肩头。
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么?又或许,这只是个梦?可是手上传来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陆离一激灵,乌鸦哗啦啦全飞走了。他转过头,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新来的客人,你好啊,这儿日倾。‘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的日倾。”
“陆离。唔,惟有葵花向日倾……那这里怎么种的全是麦子呢?”陆离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问道。
“谁告诉你这儿全种的是麦子了?”日倾笑了笑,拉起陆离的手跑到一大片向日葵前面。
“喜欢这里吗?多住几天陪我玩吧阿离!”少年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
陆离觉得这个少年的笑脸很像是阳光下的葵花,那份热情的邀请让陆离无法拒绝。面对着这样美丽的地方和这样单纯快乐的少年,陆离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心。他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把手机关机,丢进了背包的最里面。
就这样,陆离留在了这里。
这栋小房子很漂亮也很舒服,像是一个七彩的蜗牛壳。每天陆离和日倾两个人都会支两张椅子,看日出,看晚霞,看星星,看月亮……陆离没想到的是,日倾居然还有专门画画的工具。于是除了欣赏这些,陆离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安静地坐在稻草人身边画出自己所看到的美丽景色。
陆离一天天地开心起来。他对日倾说了很多很多,说起他的理想,说起他对艺术的看法,说起他最喜欢的画家,说起不顺心的事,说起自己。这些他从未对别人说起过的东西,日倾都静静地听着。
他画了一张又一张,这里美好的一切全都被他画在了纸上。
特别是那片向阳的麦田。
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麦田中开着大朵大朵的向日葵,阳光洒在麦子上,洒在向日葵的圆盘上,渲染出一种生命的活力,热烈的阳光宣泄着,几只乌鸦调皮地叨着麦穗落在稻草人的身上,踮起脚看向远方。
最后一笔画完,陆离突然觉得有些鼻酸。他蹲在那片麦田里,低低地啜泣着。
日倾温柔地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觉得心中有种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挥洒在画笔上。
他站起来看着日倾,“我可以,把你画进我的画里吗?”日倾点点头。
最后一幅画,画里有日倾,有麦田,有向日葵,有漂亮的房子。
也有他。
陆离画完了这里最美好的回忆。
他想,他是不是该走了。
日倾微笑着,对着太阳举起那幅画,“阿离,你画的真美。”
阳光有些刺眼,陆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他站在了城郊的花海旁。那里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不同的是,他的手里多了几幅画。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画,又看了一眼这怒放的向日葵,骑上车飞奔回家。
回到家,他看到自己的房间漆成了深沉的蓝色。“妈……?”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风铃摇曳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陆离拿出那几幅画,装裱好,挂在了自己房里最显眼的位置。
他转身抱住妈妈,“妈,我想好了,我会坚持下去的。”
“那就好。阿离,你这几幅画画的真好。今天你的老师想来家里坐坐,把这几幅画给他看看吧。”
陆离点点头。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陆离开门,让老师进了自己的房间。
老师看到那几幅画有些惊讶。他静静地看了很久,转过头对他说:“陆离,我很高兴,你终于学会了用心去画。”
老师又转过头,仔细地端详着墙上的画。“向阳的麦田。”他在心里默念道,觉得那画里透着一股对生命的向往,那份从心底升起着的希望,明亮又热切地燃烧着,梦想的热望冉冉升起,整个画面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
在这样强烈的渲染下,所有的阴霾一挥而散。梦想的光辉让人眼前一亮,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明天又将会是新的一天。
最后,陆离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那所他梦寐以求的美院。
报道的那天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觉得好像是日倾,但是一晃而过,他并没有看清楚。
他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下,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好啊,这儿日倾。‘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的日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