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开始打霜上冻了,早上起来冻手冻脚的,冷得人直打哆嗦。“哐哐哐”范老太用铁瓢把水缸里结的一层薄冰用铁瓢捣烂了,舀了一大瓢水倒进灶上那口大铁锅里烧起来。
灶煻里的火直往外冒,不一会儿房子里氤氲着热气,房里也热了起来。“该死的天,要冻死个人啦!”范老太嘴里骂了一声朝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搓起手来。“嚓嚓嚓”这双老手太干发出刨子刨老树皮一样的声音。
手热了起来,范老太舀了瓢热水朝水龙头冲去,冻化开了水放了下来。接了点水倒在大祸里,水开了往锅里扔了小把挂面又丢了几片菜叶,撒了点盐。菜和面熟了后往大碗里一捞,舀上一闪面汤,碗里没有油星子,范老太却吃得很香,碗底见光,身上暖烘烘的。
喂饱自己,开始鼓捣猪食。无非是些烂菜叶子红薯藤和了一点糠煮熟倒在猪槽里。猪饿得用鼻子拱着门,“哼哼”地叫唤着。“饿死鬼投胎啊?一天到晚地叫,年底就宰了你!”范老太对着猪骂骂咧咧的。
范老太已经八十岁了,守了四十年的寡。身体还算硬朗,四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儿子在美国,留下范老太守着这栋老房子。家里有时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真真切切。村里人都觉得范老太有些神神叨叨的,她老是自言自语的。
范老太总骂骂咧咧的,对着树上的鸟儿骂:“你个短命的鸟,把我树上的枣都吃了!”对着鸡也骂:“你个死鸡,今天怎么还不下蛋!”
范老太骂她能看见的一切东西,唯独接儿子女儿电话时像换了个人。
“儿啊,你今年过年带媳妇回来吗?我都好几年没看见孙子啦!”
“女儿啊,不要操心娘,我好着呢!你们安心工作,娘喂了头猪过年等你们回来杀了吃!啊?你要忙了啊?那你就去忙吧!”
“嘟嘟嘟……”范老太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嘟嘟嘟”的挂机声。
冬天的夜阴冷漫长,范老太的老房子冷得像个冰窖。年岁大了觉少,范老太常睁着眼望着无尽的黑洞叹息,想起儿子和四个女儿还有那死去的老鬼。常常想着想着,鸡就叫了,天又亮了……
吃过午饭,范老太惯常地去取暖水壶里的热水,倒在菜碗里烫一烫油星子当菜汤喝。
“啪”暖水壶一声脆响摔在地上,滚烫的热水烫全倒在了范老太的右大腿上隔着夹着棉裤像烫红的烙铁一样烫得范老太“哎呦哎呦”直叫唤。范老太躺倒在地上,她想挣扎着起来,可手脚却不听使唤了,木棒子样僵硬着。
范老太在地上躺了好久,热水开始变成了凉水,但这时候范老太已经感受不到热也感受不到凉了。“来人啊,救命啊。”范老太嗓子喊哑了,终于村里的赖三家媳妇闻声进来。
赖三媳妇赶忙去扶范老太,她却扶不动,只能出门去叫村里其他人帮忙。村里人赶忙将范老太抬到床上拨打急救电话,又找出电话簿给她四个女儿一一打了电话。
第二天女儿们都从外地赶了回来,儿子两天后也漂洋过海回来了。医院里女儿们端茶送水买了很多营养品,范老太却什么都吃不下了,只是女儿偶尔用勺子喂几口牛奶。儿子一再请求医生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病房里的其他病友都羡慕范老太儿女孝顺,夸她好福气。范老太牵牵嘴角笑笑,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人不大中用了。
儿子女儿们的电话总没停过,一个星期过去了,范老太还不见好转。范老太清醒的时候总讲着车轱辘话:家里猪没人喂,鸡下的蛋不要被隔壁狗给叼了去,床底下有一缸子鸡蛋……
儿子面露难色守在范老太床边,眼睛不住地往时而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看。范老太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挤出了个微笑。
“儿啊,娘好着呢,你上班去吧!”说完范老太将微笑继续保持着。
“娘”儿子眼眶红了,还想再说些什么,范老太却将他的话堵了下去。“别说了,娘都知道,娘知道你孝顺,娘心里开心着。你去上班吧,别耽误了工作!”
儿子理了理范老太有些凌乱的头发,买了当天夜里的机票飞往了大洋彼岸。
两天后的夜里,范老太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病房里的人宽慰着哭作一团的女儿们。“老太太也算是有福之人了,走前没遭太大罪,你们也别太伤心了。”
儿子终究见了老太太最后一面,又终究没能在跟前送终。女儿们料理完范老太的后事又都做鸟雀散飞往自己的窝里。
猪圈里的猪在拱着门,床底下满满一缸鸡蛋白花花的,院子里的鸟闹渣渣的,范老太又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