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一出好戏》中的权力关系运作与叙事话语构建

我是在8月9日的墨尔本院线观看了《一出好戏》,这是国内首映的前一天。回想当日观影完后的第一感觉,额 —— 剧本的确是处女座犯了强迫症般被打磨地精致而挑剔,而作品本身的尺度把握的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审查过线、少一分观感不佳,分明领会到黄渤作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二十多年,如今演、唱、导三栖的老油条的眼光之毒辣、嗅觉之敏锐。

这几天翻了翻关于这部作品的影评, 基本意见是《一出好戏》作为黄渤首导的喜剧片,虽有王迅、王宝强等一众喜剧大咖加持,但呈现的喜剧效果差强人意,并没有达到观众的心理预期;但在艺术层面,主要是指作品表达出的荒诞性、讽刺性以及对人物内心情感的刻画都入木三分,算是作品亮眼的一笔;而最出彩的,当属《一出好戏》中各色人物、群像关系中社会性的彰显和隐喻,无论是从权力博弈角度、还是在社会叙事的构建层面,都值得观众片刻沉思,咀嚼消化。

所以本喵干脆就简单说道说道吧,哈哈哈。

无别,只有两个角度,一是对本片中权力关系的对比分析,二为对权力运作中的叙事构建、以及对现实投射意义的阐释。

稍微一捋,本片中主要出现了四种权力关系,分别是:团建公司代表的后现代企业制度、导游小王(王宝强饰演)领导的丛林部落酋长制、张总(于和伟饰演)组织的前资本时期的贸易公司制(参考荷兰)、以及以马进(黄渤饰演)作为精神领袖的,宗教制式的、乌托邦社会简约版。

接下来本喵就以本片的剧情发展顺序,来权衡分析一下这四种权力关系在不同语境下的实际运作,以及在权力博弈过程中群体叙事的演变。

本片始于一次团建出游活动,可以看做是张总(于和伟饰演)对下属同事的慰劳奖励,虽然这位张总极力摆出一副明事理的老好人的形象,但从老潘(王迅饰演)一众人等的动辄阿谀奉承可以看出,这还是一个典型的分工精细、等级观念鲜明的现代公司组织。这一路上本是载歌载舞,分外和谐。 然后,陨石来了,海啸到了,一车人搁浅在孤岛,一切都变了。

凡是外在越是高级的,内在越是脆弱。一夜之间,现代社会的城市白领们回到了茹毛饮血的丛林灌木中,“生存!生存!生存!”,导游小王高呼的,可不仅仅是声口号。To be or not to be, 是生物面临的最根本抉择,在“为了活下去”的本能问题面前,一切文明的遮羞布都被扯去了,最为高效、简单直接的军事化威权统治才是延续物种的首选项。小王成了“王”,凭借过往作为饲养员的经验像饲养猴子一样管理大家,群体劳作,实行食物配给制,但为了保证食物采集的效率,也会采取惩罚措施,以儆效尤。 在本片的叙事中,这种“战时共产主义”组织形式在陌生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的确是有效的,最起码所有人都存活了下来。这里有个小插曲很有意思,原来张总身边的那个妖艳秘书,主动勾搭色诱小王,作为“王”的情人,她成为免除劳役、白吃白喝的唯一特权阶级。这也侧面论证了这一权力架构的单调和直白化,正如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强调的“性欲及其代表的生殖冲动乃是人类社会亘古不变的真实主宰” ,权色交易在原始低级的组织群落里,无疑是保证权力稳固最有效的方式。

然而人心是会变的,环境也随着人心在变动,权力配置的格局顺势悄然变动。 作为曾经公司领导的张总是本片中智商在线的人物之一,乍一进入新环境后,他作为过去的权力象征,被小王代表的“丛林派”奚落打压,很是狼狈。但这位张总毕竟是老江湖,面对欺辱只说了一个“等”字,他深谙资本社会权力运作规则,在探明岛上资源并发现游轮残骸的储备后,慢慢收买人心、等候时机。小王那种“丛林酋长”式的统治只在极端环境下,以确保“生存”为前提才可发挥效力,一旦物质资源变的富裕,众人开始思索“生活”的问题时,这种权力构架就不合时宜了。张总看中人心不稳的时机,拉上自己的亲信,怂恿一部分人随他离开。这里他发表了一场颇有意思的演讲,口才自然比小王那个大老粗要好得多,最主要的是话中描绘的愿景目标——我们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更好的物质生活而合作。 他随后的行动也的确践行了他的允诺——分配船舱空间、提供更丰富的生活资料和初级娱乐休闲设施,最重要的——建立了货币贸易制度。 在影片的后续发展里,张总通过“区别对待原则”一边对反对者敞开怀抱,扩张自己的势力;一边安抚自己身边的核心权力圈层的亲信,保障他们的既得利益。而且作为规则制定者,他还留了一手,通过超发货币(扑克牌)来抑制通货膨胀,可以说既有心机又有远见。他一面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一权力体系的运作,同时利用话语阐释权攫取特权利益,论实际领导能力在本片中稳坐头把交椅。 

但问题在于,张总忽略了一点,钱还真不是万能的。正如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表述的,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不单单是一部经济史。支配人类的力量中,除了金币,还有火与剑。 

暴力是纷繁复杂的权力关系中最直接、也是最生动的表现和实现手段。本喵很喜欢《真探》第二部中小姐姐那句经典台词:

——“男女两性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其中一方可以杀死另一方。”

所谓父权制,其由来很是复杂。但宿命性的根源还是在于雄性所掌握的暴力对雌性所施加的意志压迫。而这里,本片中两大父权制集团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爆发了大规模(几十人)的武装冲突(械斗)。

还是那句话,越高级的组织,实则越脆弱。看似精密巧妙,本质还是纸牌搭成的屋子,一触即溃。张总建立的初具现代性的资本权力组织虽然在叙事建构和规模运作方面都比小王那一群“大老粗”的军事配给制要高明许多,但说到打群架,那还真没什么优势。如果不是凭着人数稍占上风,估计这帮文明人已经被那帮“野蛮人”给胖揍一顿然后五花大绑了。

就在两边打的哭爹喊娘,僵持不下的时候。“神”降临了,主角马进(黄渤饰演)突然现身,在跟班小兴(张艺兴饰演)玩命摇闪探照灯的光辉中,他略显单薄瘦弱的身材看上去如此威严而又安详,酷似摩西、耶稣或者穆罕默德。他接下来说的话,对地上哀嚎匍匐的一众人等,就是天启。

终于,这群人触碰到了第四个权力结构,在这个权力组织的叙事框架中,不再只有凡人,还有天使和神明;不再只关乎生存与生活,还要凸显人性中潜在的可能性和道德感。而这一切,都出自于一个极为精致动人的叙事构建——寻找新大陆。

不妨请大家稍作停顿、思考一个问题,谎言到底对人类文明意味着什么? 

也许会有傻白甜痛心疾首地控诉虚伪、欺骗、诡诈所造成的无穷恶果,正所谓人间多点真诚,世界一定会更美好; 老油条们会隐晦一笑,嘬一口清茶,是非成败,转瞬笑谈中;老子会留八个字“有无相乘,虚实相生”,佛陀拈花微笑,自顾不语;而本喵,只想反问一句:也许谎言本身并不重要,关键是作为人类自身,真的有勇气去承担那谎言背后的真实吗? 

所谓圣人,皆为参透真实后,留谎言以劝诫后世之人。 

牢骚几句,言归正传哈。一言以蔽之,马进成了大家的精神领袖。他主持大家围坐分食,共享资源,共同玩乐,共同为了一个假想的新大陆而努力工作,日子过的既快乐又充实。此时又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插曲,呃,对,交配繁衍问题。这时候那个一脸油腻的砖家出来搞事情了,他很用心的绘制了一幅两性交配示意图,本着优生优育和高效低耗的原则,把男女之间两两交错配对。言词凿凿,大义凛然,不辱我大中华教授风范,一本正经地开始耍流氓~本喵看到此处也是心明眼亮,抖S的属性漏了出来,内心戏加码,想看看马进怎么摆平这事。 结果磨叽了一会儿,就吐出俩字“爱情”…… 呃,好吧,黄导你赢了,是在下输了。不过还是推荐如果有爱好同类题材或者对类似的生殖分配问题(腹黑了,hhhh)感兴趣的童鞋,可以去看看《蝇王》和《安纳塔汉》,这两部作品基调比较阴暗,请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奈何,这种乌托邦式的组织结构也会有破碎的一天,而触发的导火索根植于这一叙事建构的一项根本原则——封闭式的社会结构。那天夜里,那三个人在崖边看到那艘游轮燃放烟火徐徐经过时,曾经的美丽神话就已经破灭了。 接下来的情节就是既得利益者为掩盖真相而做出的徒劳努力了,发疯卖傻神经质的戏精表演很是经典,荒诞感十足。但之后的情节基本是老生长谈了,毕竟投射到现实中,一个沦为笑柄的社会叙事,一个竭力与外界保持孤立的组织、一群愚昧无知的巨婴式成年人,荒诞到癫狂的现实,压抑到崩溃的内心,这种庸俗桥段,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吧。

总之,《一出好戏》是一部能量密度很高的作品,渤哥野心很大,赌的很大,反响也还不错。

我去翻差评,基本是集中在两个方面:要不是在诟病本片思想过于庞杂,主题不够鲜明,类型不够清晰,黄渤基本就是熬制了一锅大杂烩;要么就是批评艺术表达不够纯粹,话都是说到一半,事也都是做到一半,浅尝辄止,不够深入,劲道不够,折衷讨好的卖相太过明显。

这两种意见,大致都赞同,因为本喵也是这么觉得的,hhhh~ 

不顾骂归骂,也得体谅黄导一片良苦用心,他想要自己的处女作够出彩,但好歹得过审查呀,总不能煞费苦心搞出来的成品还没上映,就被广电那群老爷们给毙了吧。 

拍国产电影,就是挂着镣铐跳舞。黄导在这群人里面,算是第一支舞跳得不错的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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