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往这边......‘哐当’......孩子,回答我......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坚持.......马上好了.......”
头好痛。
我缓缓睁开双眼。
浑身酸软,四肢乏力——痛觉陡然恢复,这才发现手上扎着针,全身上下都缠着线线管管;不一会儿,听觉基本恢复,感觉到周围有人进进出出,低声耳语。
好累啊。
我缓缓闭上了眼。
母亲走进病房,拉开了窗帘,阳光便透窗而入,将整个房间照亮;惊起窗外栖息在黄花上的蝴蝶,轻盈地离去。
“我又发癫痫了?”我看向坐在床头的母亲。
母亲点了点头。
“那期末汇考——”
母亲只是摇了摇头。
唉,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语,沉默着。
“对了,这是她带给你的,叫你好好养着;养病无聊,这不就给你找了个伴。”良久,母亲率先打破了沉寂,将一包满天星种子交给我。种子不多,但色泽颗粒饱满,被我把玩着。
“她的骨癌......”我问。
“还没痊愈,不过快了,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这包种子是她托人从外面带来,一一精挑细选了的,才拿给我;并说等出院后一定要好好地踏遍风光秀丽之地。”母亲说着,从里面挑出几粒丰硕的种,“要不我帮你在窗外的花台里种下吧。”她提议。
我笑着点了点头。
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几天后,便有嫩苗破土,带着油油的生机,贪婪地吸食着阳光、雨露和养分,舒展着枝丫。
仅仅几周,这几株嫩芽已不断拔节,油绿开始变得深邃起来,碧绿的炽热在小小的花台蔓延,引来了离去的蝴蝶,姿态翩跹。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看见正进房的母亲,我问道。
“出来了。”
“那......”我欲言又止,试探着母亲的表情。
“要做一个小手术,手术完后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母亲脸上终是露出了我期望的表情。
那一瞬,透窗的阳光仿佛愈加明亮,蝴蝶飞得更高了。
“瞧你高兴得,喏,拿着。”和往常一样,母亲为我拿来了一包硕大的种子,“这是她给你带来的粉郁金香种子;另外,里面还有一封信。”
“她现在是出院了吧?”我问。
“是,她现在并不在本地,这些都是从外地邮寄回来的东西。”母亲顿了顿,“她还说,每个季节都会寄点东西回来,尤其是花种,并且希望在下次回来探望你的时候,看见满盆鲜花。”母亲又从里面选了几个,对我扬了扬手,转身就向花台走去。
我懂,她这是要去埋种子了。
已经快一个月了,现在的花台着实可以说是生意盎然、姹紫嫣红;不仅迎来了蝴蝶,还为我带来了蜜蜂:整天嗡嗡嗡的。
母亲进来了。跟随着母亲的,还有一个个白大褂。
我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今天做手术。”母亲说。
不一会儿,我便上了手术台。只是,这麻药,打了之后怎么......让人昏昏欲睡......
现在我才反应过来,难怪让我剃头,这哪是什么小手术,这是在开颅......
醒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
父母都在床边,还有一些亲人,医生等。
他们正聊着什么,不过看他们的表情,都还是比较轻松的。
成功了吗?
母亲发现已经我的转醒,激动不已,顺手将手中的种子包举起,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明白,那是她寄来的。看样子,是黄康乃馨,抑或是白康乃馨。不管怎么说,上次她带话说,在春天的时候寄给我康乃馨,看来是做到了。
此刻我真想好好地摩挲那几枚饱满的种子。我相信自己应该是挺过来了。生活还得继续。
两个月后,病愈出院。
与我一起出院的,还有那盆满载鲜花的花台。数月的时间,现在的花台上五彩缤纷,清香阵阵,一改我入院时的沉寂;即使走在外面的路上,也引来不少昆虫。
出院的第一件事,母亲对我说,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我已经猜到是谁了,抱着花台,还有那封千里迢迢的信。
然而,汽车却将我们送到了墓园。
我看见她了,只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照片里的她明明笑得那么真诚。
“什么时候的事?”不觉声音已然发颤。
“就在......你做手术之前.......”
“那种子和信......”
“她早就准备好了,临走时,将那些东西郑重地交给了我。多善良的孩子啊.......”母亲不再说话。
我默默地将墓前打扫干净,然后将花台,严肃地放在墓前,任凭泪滴无声地浇灌。
一切寂静如故,就连阳光撒下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曾想见,当年的病友,朝夕便是永别。
如候鸟般恳恳切切,到头来却无缘见得枝繁叶茂,百花齐绽。
或许,我应该将剩下的种子带出去,播散于芸芸万灵?
载彭天航老兄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