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芥】来自荒芜的芬芳之中

cp 太芥/中芥,其余皆为友情向

分级 NC-17

警告 少量性描写/三角关系/捏造过去


其一

最亲密也最熟悉。

“如果中也先生一直看着这边,我会很困扰。”

冷淡的声音如呵出的雾气般飘散。

“不……我只是说,芥川君的侧颜很美,让人移不开视线,仅此而已。”

被称赞“美丽”“非常好”这样的时代仿佛已经过去了,如今的芥川龙之介是组织内独当一面的高手,论实力说话,再没有多少人可以由衷地吐露赞美。再者,他本人也不需要。

他思考了片刻,目光移向这位年轻有为,笑意坦然的同事。虽说是同事,但职位却在他之上,无论如何都很难把这个英俊的男人与黑手党的干部联系上。

可笑的是时过境迁,连最凶恶的“黑犬”都学会了思考,至少算作清算敌人之前的磨亮爪牙。不过他面对的是中原中也,大概没有太过斟酌词句的必要,也不知是为何升起的,不必要的、安心般的心理作用。

“多谢。还有……不要这么称呼我。”

名作中也的男人一怔,脸色变了变,方才解围一般地笑道:“我又忘了,赔个蛋糕给你吧……龙之介。”说着他站起身,纤细流畅的线条延展至上,在下颌完美地汇接,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然而他还是笑着,笑意缓缓地渗出来,像漏水的房檐那样不断。不多时,美人老板娘的笑声一时间充斥了整个咖啡屋。

虽然如此,芥川却总觉得更加不自在。他有些后悔,感情的触须似乎过于敏感了,仅仅是个称呼而已——当然啦,很多人也这么叫,但中也的不能不在乎。无法否认,恍然间的一声如雷电把从一个梦里震醒过来。

他正想着,中也已经托着一小盘蛋糕走来了。他今天一身修身的黑马甲,包裹住的白衬衫在室光下亮得晃眼,有种他只是个俊俏侍者的错觉。

但这温柔不是错觉,从眼底流淌出来,只不过是满室的光,只能被感知,却无从触碰。

回过神时盘底碰到桌面叮的一声,连着轻巧的海绵胚微晃了晃,堆积的金粉簌簌落了下来,宛若秋叶飘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中也先生。”

芥川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或许只是灵光一现,指节叩了叩桌子。

“去旅行吧,任务结束之后。”

“好啊——”中原中也本就生的不凡,也许是喜悦之故,逆光中不知为何更加神采飞扬。“去哪里?”

去哪里呢?还没有思考过。只是隐隐记得,曾经也有人如此许下约定,任务结束之后,一起去哪个地方旅行,再接着殉情。大概是去一片海,没有渔民,没有宾馆,只有沙子和水,只是一片荒芜。

芥川微微动容。

“去海边吧,随便哪里。”

如此脱口而出了。

“我以为你要赏樱,结果更喜欢正值淡季的地点吗?也是,人多了,再美的地方也只能看见人。”

芥川做出深以为然的样子,眼睛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中也所指的,应该是组织安排的合游,实际上不过是巡查新拓的领地。那块土地上的血腥,即便是樱花盛开的芳美也掩盖不住,实在让人心生感慨。

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中也抽了根特制的鹅毛笔唰唰写起信来。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也属于黑手党的辖区之内,也就是为何店内只有两人的缘故。

芥川猜想中也在给首领写信,内容自是不言而喻。只是纸质的请假不一定能有多大效果,如影随形的监视是少不了的,大约是之前干部逃跑一事的余波吧。

只是普通地向上层请假,普通地吃着名品蛋糕,普通地聊着无意义的话题,让芥川觉得他像一个普通人,桌对面坐着他的恋人,他们将要一起旅行。

写好了信,中也把纹茜草的信纸折起来,塞在大衣口袋里,而芥川的蛋糕也吃完了。 老店的抹茶果然与众不同,是确确实实的苦,并非一意求甜,反而舌后生甘。

他们一起从店里面走出来,外面飞着零碎的雪。虽然已是早春,土地上仍是一片萧条,不同往年的温暖。芥川摊开手,雪花落在赤裸的掌心里,化成了有温度的水。他听见皮革擦过皮肤的“嚓嚓”声,两只手套应声落入他摊开的手里。

“戴上。”

芥川盯着手套,像盯着两摞奇形怪状的雪,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戴上了一只,另一只丢给了中也,尔后两人的空手相牵,像方向相反的两股洋流汇聚,凭空无故地升起了雾气,眼前朦胧。

如此温暖,血液在皮肤下流淌,不断送来搏动的热量,温暖的不真实。

中也看向他,反扣住他的手,微笑着。

“这么主动,有什么好事吗?”

“大概吧……”芥川望向天空,素描画般的灰白线条堆积,乌沉沉像要坠落而下。

“我喜欢这样的龙之介。直率,单纯,这才是你。”

芥川停住步子,侧头注视着橙色头发的年轻男人,雪静静地落在那火焰般的发丝上,说不出的奇妙。

“以前不是这样吗?”

“是的……也不是。但现在不同了,龙之介,往前看看吧。”

中也的皮手套贴在他的颊上慢慢滑过,停在了唇角,指尖一挑,做出了无可奈何的笑状。

芥川轻轻把那只手移开,收紧了外套的领口。

“中也先生,对不起……”

末了还是补充一句:“……请给我点时间。”

中原中也停了停,忽的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言。


其二

距离。

被问过这样的话:幸福究竟为何物?

记忆里的男人蹲下来,对蜷缩在角落里的他如是问道。

“幸福”的意义太过模糊,于他,在当时不过是五个饭团吧。

“所谓幸福啊……”那只手抚上他高热的脸颊,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清凉,“是沉在河里的沙金哦,悲哀之河。”

接着一碗水递到唇边,他又因为喝的太急而开始大声咳嗽,每一次——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又有一只手温柔地贴上他的背,轻轻拍着。

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幸福本身也说不定。把那个男人鞭子和糖果的教育策略当作幸福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吧。感到愉悦,获取满足,仅仅是来源于近乎施舍的温存和赞赏而已。

在他的老师离开之后,芥川曾很长时间地迷茫过,像失了主人的家犬,在原地团团打转。过往岁月堆积而起的信念仿佛顷刻间崩塌了——证明什么,又证明给谁看呢?到最后,还是不知道生的意义,浑浑噩噩地活着了。

事实上还有可能,连太宰先生本人也不甚清楚吧,生的意义。这样的想法惊了他一跳,同时水壶的汽笛声尖锐地鸣响。

“水烧好了哦。”温柔的手臂环过来,拧灭了天然气。

“抱歉。”芥川控制着罗生门取下水壶,轻巧地倒满两只杯子,“有些走神了。”

“面对我也会走神吗?”中也作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我可是被无数女人疯狂求爱的中原中也哦?”

“在下又不是女人。”芥川失笑,“中也先生的魅力对我显然没那么有效。”

“什么嘛……”中也仿佛作战失败一般趴在矮脚桌上,如果是漫画的话,头上一定布满了乌云和竖道吧。

“茶。樋口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闻起来还不错。”罗生门端上两杯冒着热气的茶,芥川也接着坐下了。

“难为那个小姑娘费心思,说起来,她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呀。”

一句话没头没尾,乍听起来有些突兀,芥川皱起了眉头。

“中也先生连我的属下也不放过吗?”

中原中也像是被强行灌了大瓶烧酒一样,霞红汹涌地染上来,看起来因为太过震惊而愣在了原地。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急于去辩解,反而变得词穷,“怎么会这么想呢?”

芥川黑白分明的眼睛瞥向中也,手上的动作不疾不徐:“开玩笑的。”

在中原中也面前,芥川从不会过分地感情流露,让人觉得感情是烹煮恰当的粥,不温不火。

“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龙之介?”

芥川沉默了,内心不可见的激烈挣扎着。

中也是手握紧又放开,像是想要留住刚才那种温馨的空气一样。

明明就此以上的关系都逾越过去了,再想也许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实际上差了太远,太远——心与心的狭间,靠近的距离是不可见的,而挣扎的努力又是渺茫的,像是在梦里奔跑一般。

接下来的事情在夜晚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他倾身压倒了芥川,深深地献上一吻,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光明,用黑暗将芥川微妙地桎梏住了。虽然芥川皱眉,但没有抗拒的意思,一如既往地紧闭着双眼,像等待打针的小孩一样。

“芥川……芥川龙之介。”轻吻雨点般落下,天光的湛蓝在缱绻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忽然的,迅疾的雷电劈中了他,从他的内部……幽黑的深处,炸开了炽热的熔岩,极其缓慢地,势不可挡地流淌。

他伸开酸涩的手臂,在狂乱而无可理喻的世界里,抱紧了唯一确实的东西。

他听见喘息的声音加重了,夹杂着心跳声,骤雨般在耳边倾落。他紧紧地闭上眼,心脏仿佛被捏紧了,出于本能,他不断地搏动着——用一切可以活动的地方。过激的挣扎反而愉悦了男人的征服欲,讨来了暴君般的征伐,被紧紧拥住,强行带入了螺旋上升的,情欲楼梯的顶点。

满足感如温水般将他没过,光明罩顶。然后坠去,向熟悉而温柔的黑暗里。


其三

命中注定。

芥川忽然发现,他和中也相识很久了——几乎和太宰先生一般久,这是他一直以来所忽视的。

“我啊,第一次看见龙之介,就想着把他弄到自己这里来了。”中也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毕竟像那个家伙,绝对不会对自杀以外的东西真正感兴趣呢。”

芥川隐隐有种失落的感觉,随即更加厌憎自以为是的自己。但他还是绷着脸,耐心地等待下文。

“当时……我一见你,就明白选择你的原因了。当然你会很强,这毋庸置疑,但还有别的,更多的,你自己看不到而已。”

于是芥川没有问下去,也许是没有知道的必要。但是他过去一直作为太宰的部下,和中也关系最好也不过是打个招呼。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大约就不如现在的亲密了。

在刚加入黑手党的时候,芥川的生活简直“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里去”。日以继夜的训练不说,营养和相关的补给都没有跟上,因此落下了病弱的根。即便如此,作为老师的太宰先生仍然没有教他除了战斗以外的事情,因此他漠视生命,包括他自己的。

所以到了后来,太宰先生的侵犯也被视作理所当然了……他并不珍惜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也不代表肉体上不会感到折磨和痛苦。他当作是给予他的,一如耳光和拳脚般,是课业不精的惩罚。

那天晚上他被太宰先生好好的“教育”一番后便被赶了出来,他一身的痕迹和气味,再没有羞耻感也会感到不自在。于是芥川走进了训练室旁的浴室里,打算好了今晚的一切。

如果中原中也没有恰好路过的话。

芥川从来没指望过太宰做清理一类的工作,结束之后没有言语羞辱一番就要谢天谢地了。因此就像这样,还有点生涩地,把手指用细细的水流润湿,然后探进后面,把男人释放的东西挖出来,仅此而已。

同样的,他也没有指望过会有外射这种体谅。然而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不管多少次他还是不太习惯自己清理这件事,正如他不习惯性爱一样,但他别无选择。

即便在看不见的地方,芥川猜想也已经红肿起来,因为指尖只是轻触,疼痛就如电流流窜全身。骤然他发出一声近乎色情的痛苦喘息,但还是咬着牙一点一点埋了进去。期间他不断用指尖转圈按着周围的软肉,眼前痛的一片模糊。毫无章法的动作显然把他弄伤了。

中原中也是被芥川的喘息声引来的。那声音足够动听,不怪太宰总喜欢逼迫芥川叫出来,而轻微染上痛楚的轻喘,就更为诱惑。

他所见的是和白瓷砖仿佛融为一体的赤裸身体,像月光下的雪一样闪烁微光。

非常美丽。漆黑的头发自然地镶嵌在削瘦的肩上,肩胛骨突出来,像蝴蝶的两翼那样不断颤抖,有种展翅欲飞的姿态。正是这样挣扎的美丽生物发出的声音吗?

如若不是那一身可怖的痕迹,中也真以为他会是在自慰。明明是下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下流之感。他停在门口,报以专注的视线。

尽管处于炼狱之中,芥川仍不失警戒的能力。虽然头脑中一瞬闪过无数可能性,但他还是做出了最戒备的姿态,但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频繁的索取或许麻痹了神经,他竟然忘了最重要的安全。

然后他看到了天色般的湛蓝,在这个午夜里仿佛时间错乱了一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眼睛属于谁,心中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却听到温和的声音。被香烟和酒浸润过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尽管青涩,却依旧散发着不可小觑的魅力。

“是芥川吧?你不要怕。”

不可思议地,他的每一块肌肉因此松弛下来,紧紧抓住水池边缘的手松开了,直接坐在了地上,以仰视的姿态更加看清了来人。

那人先一步红了脸,轻咳一声背过身去。

不知为何,芥川至今也记得中也的黑披风哗啦一声,掀起了富有质感的空气,贴紧了挺拔的中心一瞬,随即落回离腿一寸的地方。

“别怕。我在这里看着。真是的啊!大半夜在这里洗什么澡?如果进来的人不是我的话,芥川岂不是很危险了吗?身为黑手党的一员,怎么连这种危机意识都没有……”

中原中也像开启了奇怪的开关一样絮絮叨叨起来,而芥川此时也慢慢地站起来,却再不好意思继续下去了。

“那个……”芥川沙哑地开口,“劳烦中原阁下,能为在下拿来衣服吗?”

男人回过头,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你还没有洗完吧?”

“嗯……不想洗了。”

“不想洗了?不好好洗干净不行吧?这里有我守着,不必害怕。还是说,要我帮你?”

“……”芥川长出一口气,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向门口走去。

中也显然不吃他沉默抵抗这一套,但还是由于芥川的接近而不知所措了。

“喂……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泄气似的说,然后退开一步,罚站的学生一般站到外边。

“我在外面,这样行了吧?”

里面仍是沉默。半晌,水声重新响了起来。

原来真的是怕羞啊……被称为恶犬的男孩子,意外有其可爱的一面呢。

中也枕着手臂靠墙,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愉快了。

里面的芥川却不太好受:残余的一点在深处够不到,再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增疼痛。想稍作休息的时候碰到了花瓣般的红痕,生理性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混杂在一起的感情乱七八糟的喷发,把他淹没了。

听到不同寻常的压抑抽泣,中也认为有必要看一下。于是说着失礼了,掀开帘走了进去。

芥川有些吃惊,但是还是什么都没说。中也走近他,把他包裹在了温柔的阴影里。芥川嗅着混杂着皮革的香气,有种荒芜的芬芳。

彼时他没有黑暗的理性,依靠感官去判断事物,因此得出了不反感的结论。

那个夜晚最后的清理居然是黑手党的干部大人帮他完成的。在羞耻感的折磨下,他强迫自己去看那双湛蓝的眼睛,就好像病重的人看向窗外,窗外是清澈的晴空。那其中没有欲望的成分,像寂静的一片海,深沉又宽容,接纳了一个渺小存在的苦痛。

之后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客套式的,芥川的目光越过身边老师针锋相对的视线,飞到那片海上,只停留一瞬,心中却也如坠星流火。

芥川却因此感到了惶恐,他不敢想了。

那隔着悲哀流淌的河流,他凝望着闪烁的沙金——触手可及,却难以接近。

后来太宰离开,却又从未离开。离开赋予了他自由,回忆再把他束缚。执念多年,兜兜转转,始终都未能如愿以偿。

有人却还在等,尽管伤痕累累,但他的目光始终一如当年。人的幸福来源于被爱的认知,一旦清醒过来,受渴求爱的本能引导,谁也无法再无法沉醉在昔日的梦里。

选择总是进退两难。


其四

梦想成真。

任务结束在三月初,两个人几乎刚结束就坐上了飞往海边的航班。

出于私人的考虑,中也本想包了整架飞机,但芥川坚持认为没有必要,而且浪费钱财,最终还是作罢了。

像是某种信号,芥川一登机就发现了中也的不寻常。清晨乘客大多在补觉,光被深蓝的布遮挡起来,整个机舱像是陷入了安宁的浅眠。但中也只是在闭目假寐,不时看他一眼,这些细微的动作都是他看得见的。

“中也先生。”他凑近了中也轻声唤。

“嗯?要喝水吗?我去叫乘务员……”

“口袋里的东西。”芥川一字一顿地道,“是什么?”

“什么东西?”

“方的,是盒子吗?”

见中也还想糊弄过去,芥川干脆亲手去掏,而中也由于某种顾虑不敢乱动,最后被摸出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

“原来如此,是惊喜吗。”芥川捧着盒子端详,却迟迟不打开。

“是惊喜也被你搞成惊吓了吧?”中也小声抱怨道,“现在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就这样吧。”

他从芥川的手心里取回盒子,打开,两枚戒指从漆黑的衬垫里跳出来,银白的微光直映在漆黑的眼睛里。

确实是出乎意料的选择。芥川以为会是镶满宝石的戒指,或者够到指节大小的钻戒。不过现在他发觉他对中也还是了解甚少,这般细腻而周到的心思,与外表不太相称却又十分匹配。

他听到中也深吸一口气,光芒从身后遮盖的窗帘下溢出来。

“你愿意吗?”

芥川屏住了呼吸,一瞬间满室光明,是后方的乘客拉开了窗帘,舱内响起絮絮的低语声。

很多时候做出决定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但是也不过一瞬间,事情便敲成定局。他望着这个爱他的人,尽管曾经无数次犹豫,无数次拒绝,现在此刻,心中却有了答案。

他的声音淹没在骤然变大的人声中,但什么都不用说,他们早在彼此的眼中明白了一切。

中也紧紧抱住他,他也同样。紧密的像是生为一体,两颗心脏连接起的鼓动昭示了希望,仿佛拥抱住了明天。

芥川还没有好好欣赏这枚戒指:通体是银白色的金属,环内刻着了他和中也的名字。他的那只在无名指上安置,足够昭示主权,却不显得过于奢华。说实话,芥川很喜欢,非常喜欢。

“但如果戴戒指的话,中也先生就没法戴手套了吧?”中也平日爱手套如命,非到私人场合是绝不肯摘下的。

“啊?说的也是……”中也苦恼地看向双手,“但也没办法啊,只能委屈你了。 ”

说着要摘下手套,却被芥川阻止了。

“不用摘。”

“嗯?”

“不介意的话,中也先生可以先用这个,把它挂在脖子上。”芥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银链,递给中也。

“这是银送给我的。”芥川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现在我把它交给中也先生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近乎窒息的吻,芥川听到隔壁小姑娘的惊呼声了。

他闭上眼睛,真切地感到了快乐、满足,或许还有其它的,他也不太清楚了。

太阳正在从他们身后升起。


其五

生活。

芥川和中也抵达预定的宾馆又四处逛逛后,已经暮色四合,游人本就稀少,因此海滩上更是空无一人,只有路灯鬼影一般矗立,散发着寂寞的光。

芥川走进房间,拉开灯,陈设还算干净整洁,只是腐朽的气息从衣柜和床里沁出来,不知在旺季是否也是如此。

他低头要把提供的床单撤下来,想叫中也帮忙,却见他不在身边,想唤他时那人反而走了进来,神色焦虑。

“boss刚才打电话来,有个紧急任务派我去。”

“啊啊真是的!好不容易请下来的假!”

中也一拳凿在墙边,登时吊灯明明灭灭。

“中也先生……!”

“……没关系的。”

芥川望着他,他比芥川还要矮上几分,很轻易被望了个通透。在沐浴而下的、谅解一般的目光里,中也的不忿渐渐消褪了。

他最终叹息:“我一定尽快办完,一定会回来和芥川汇合的。”

芥川点点头,把刚取出来的衣物收了回去。中也急忙阻止了他,只是叮嘱他一人先在此好好休息,注意安全之类的,只带上必要的东西就离开了。

芥川又是孤独一人了,隔了窗他眺望着沉默的海,寂寞感就如同潮水般涨起。这大概就是太过于习惯一个人的存在的弊病吧,但也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为了消遣时间,他决定去附近散散步。到了住店附近的旅游街上,是意料之中的萧条景象——偌长的街上,只有一两盏亮起的招牌。他走进了一家居酒屋,吵吵闹闹的人声夹杂着杯盏碰撞声扑面而来。

他一看,这一看不要紧,映入眼帘的人通通都隶属于黑手党的敌对组织——武装侦探社。芥川真的要哀叹了,今天应该算一卦再出门的。

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店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该说话的不说话了,该吃饭的不吃饭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只差芥川动手就要演变成一出群魔乱舞了。

一个人的发言打破了寂静。

“诶呀,这不是芥川君嘛。”

芥川一震,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太宰治。由于坐在很偏僻的角落,芥川一时没有发现他。只要有他在,想要趁此机会打击侦探社就很难了,芥川握紧的手也慢慢松开,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宰。

“真是的——愣着干什么,快来这边坐!”太宰拍拍旁边的座位,在种种或疑虑或不善的目光里发出了邀请。

芥川没有动,结果几番挣扎还是被太宰拉了过去。无疑今晚是荒谬的,黑手党的骨干分子和侦探社的成员坐在一起吃炸虾配烧酒,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不过可以理解为出于安全的考虑,如果有什么异动,太宰先生能用他的异能第一时间制服自己,这样也能说得通。

太宰先生坐在褪色的坐厢里,眯着眼睛研究一只炸虾,一边连连赞叹这只动物的死法。

他浅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有种陌生的、纯粹的欢快,这使他的面容愈发动人,说到底,太宰先生也是个美男子啊。

芥川看向太宰,只可能被称为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或者说没有说出的必要,他抿着嘴,也不去动那盘油光淋漓的炸虾。

“芥川君会喝酒吗?”

“……请不要戏弄我,太宰先生。”

“那就来两壶清酒!那位擦桌子的美人!对,两壶,账先记着。”

很快酒端了上来,太宰摸了把女人白皙的手,逗得那女人咯咯直笑。看得芥川只是皱眉头,一派苦大仇深。

“说起来真是巧啊,居然遇见了芥川君……如果不是这个季节来就不用看见芥川君这张小苦瓜脸了吧?为了省经费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么多人……抠门得很,啧。”

“芥川君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一长串唠唠叨叨的闲扯后,太宰总算问了点有意义的。

“无可奉告。”

太宰笃定地笑了笑,给芥川斟满了一杯,那笑容似乎在说,你什么都瞒不过我。

芥川无端地有些恼怒了,曾经无数次也是这样。太宰治这个男人有着惹怒一切生物的天赋,大概是他本性的恶趣味所在吧。

“那么让我们干杯——为了这次别具意义的旅行。”他拎着杯子在芥川那只上叮的一碰,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干杯根本不需要理由,这男人只是想痛快地醉一场吧。芥川忽然有些怜悯他了,即便是拥有了光明的身份和人生,也会有感到痛苦的时候吗?

“你呀,芥川君。”他的眼睛朦胧地转过来,像是隔了很多东西般注视着芥川。

“戒指很漂亮。”

“谢谢。”

芥川下意识地接道。他意识到太宰的情绪不太对,对此他保留了敏感的身体记忆。为了掩饰尴尬,他低头啜了口酒。

太宰不再问他别的,以他之聪慧,想要明白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被话题抛掷一旁,他倒有些淡淡的落寞了。

太宰先生不断地劝他酒,半诱哄半威胁地灌下去很多杯。最后他醉的只记得太宰冲他笑,那精明的笑容绝不是醉酒之人所有的。

隐隐的不安爬上心头,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有事出去一趟,”太宰拖着人事不省的芥川,笑眯眯地拍了拍国木田的肩头,“这里就拜托你了。”

“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太宰这家伙,真的醉了吧。”国木田目送他纤细的身体幽灵似的穿过那一道门,逐渐隐没在夜色里。

其五点五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芥川在黑暗里爬起来,借窗外一点光他大致弄清了处境:他在车上,开车的是太宰。

不可理喻到了极点,芥川真的忍无可忍,罗生门下一秒刺穿了车顶,生生在头上开了个洞,月光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倾泻一地,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表情。

接近温和的平静,像训斥不喝牛奶的小朋友一样,太宰轻声说:“坐下,芥川君,你这样会把车爆掉的。”

“太宰——先生!”芥川吼道,“够了!”

“马上就到了,坐下。”

芥川恶狠狠地瞪他,控制异能凌空升起,如月下的黑鸟一样向铁笼外展开羽翼。

太宰闪电般腾出一只手抓他,肌肤相触的瞬间异能无效化发动,芥川瞬时重重砸在左前方的座位上。

“小笨蛋君太不听话了,是那条蛞蝓惯出来的吧?”

“不要你管!”芥川已经在做第二次逃跑的尝试了,结果还是失败了。愤怒之下异能暴走,漆黑的尖刺穿透了车体的每个部分,引擎因此发出悲鸣声,显然是报废的前兆。

太宰见状不妙,一把抱住芥川龙之介,在车变成一个火球之前拉开门跳了出来。由于爆炸的强烈冲击,两人一起滚落,并顺着公路外的斜坡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远在横滨的黑手党总部接到了部下的报告,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背手微笑,望向了遥远的巨大月亮。

“中也君,旅途之中劳烦你回来,真是辛苦了。”

“我这里接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所以你的工作可以先放一放。”

橙发的年轻干部从阴影中走出来,面色少见的不快。

“我方武斗派队长,”男人似乎极其欣赏那双湛蓝眼中出现的类似于玻璃破碎的神情,“芥川龙之介,在刚才失踪了。”

他平平乏味的语调淹没了中也难以置信的质问,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同时武装侦探社失踪一名社员,哦对了,还有另一名社员的爱车。”

其六

来自荒芜的芬芳之中。

一阵剧痛后,芥川睁开了眼睛。

与他对视的眼睛是浅褐色,月华流转,无比温柔。

这不是太宰治,模糊的念头冒出来。一定是别人假扮的,他的老师不会去抱住他,而且像这样抱得紧,用力到窒息了。海风灌进肺部,他咳嗽了两声。

太宰负伤了,显然比芥川要更严重一些,显眼的伤在侧脸一道,不可见的就不知道多少了。

“嗯……芥川君,”这人埋头在他怀里蹭,“好痛喔。”

芥川抽身想检查他的伤势,结果被牢牢箍在怀里,被迫接受着温热的吐息。

这个极端恶劣的男人笑了:“你在担心我吗?芥川君,你忘了我教过你什么吗?”

“这个时候,”太宰握住芥川的手放在脆弱的喉间,“是杀了我的最好机会。”

芥川猛地甩开他的手,一个翻身站了起来,逃亡似的转身,向着背光之处走去。

“你不需要了吗?我的认可。”

“……”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小骗子芥川君,你什么时候履行承诺呢?”

芥川龙之介停下了,然后像定格那样一帧一帧地转过来。

“亏您还记得,我以为您早就忘了。”

“我知道你不会履约了,芥川君,我不怪你。”

芥川两步三步冲过去,拽起太宰的领子,咬牙道:“擅自抛下一切,结果还要自以为是地原谅别人吗?别开玩笑了啊!”

结果太宰眼珠转也不转,很诚恳地看向他。

“十分抱歉。”

“你一直是个好孩子,错的是我的自大和懦弱啊。”他坐起来,手上抓了一捧沙子,芥川才注意到他们跑到了一片荒芜的海边。

“很漂亮吧?全日本也挑不出比这里更差劲的投资项目了。”

确实,沿路滚下来的时候被许多细小的石块所伤,真正派的上用场的海滩,应该是沙质绵软的一种。

“只一晚,我只要你一晚上的时间,黑手党的准干部阁下。”

太宰再度很诚恳地请求道。

“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如若在五年前,芥川龙之介一定会感动到泪流满面,当场死去也值得了吧。明明是渴望了太久的东西,拿到手里的一刻却感到麻木了,所谓人就是这样的事物吗?

芥川泄气一般松了手,在他身边坐下了。

“我们来堆沙滩城堡吧。”太宰提议道,然后着手堆了一个土包,与其说是城堡还不如说是坟墓。

芥川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这一晚太宰治似乎把透支了一生的温柔,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芥川君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海哦。每次我带回来印着大海的明信片,都会开心的不得了呢。”

他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给予了芥川君快乐的我,也快乐的宛若神明哦。‘我是芥川君的神明’这种认知,本身就让人愉悦不是吗。”

“结果还是错了,芥川君只是不停地受伤而已。说起来当时我也很年轻啊,能原谅我吗,芥川君?”

太宰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一味的絮絮叨叨着。

“我以为芥川君不会一直在这里,”他微笑着抚上心口,“我还以为芥川君会一直证明自己在这里。”

“我太自以为是了,你说的对啊,龙之介。”

“别那么称呼我。”一直沉默的芥川终于开口了。

“龙之介,龙之介,龙之介。”他喃喃地重复了很多次,抬首时笑意更盛,“是个好名字。”

笑容盛放到极点,就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来,明明是在笑着,却忍不住流泪,多么悲伤的微笑啊。

月光下太宰先生美丽的不真实,像失去尾巴的人鱼,流下了珍珠似的眼泪,独自唱着晦涩的爱之歌。

涛声拍岸,一点点送来了海底蛮荒的香气。

太宰先生,像是来自这荒芜的芬芳之中。

巨大的月亮落进海里,他的倒影落进眼里,那里是漆黑一片的深潭,连饱含爱意的哀伤都看不清了。

“芥川君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三层的城堡立在沙地上,太宰并不去擦眼睛,而是用手指在上面戳开一个个洞。

“太宰先生,可以放过我吗?”芥川轻叹一声,他不知有什么要问,也不善于和太宰编织精巧的语言陷阱斡旋。

“问得好。如果我放过你,那么我呢,谁来放过我?”

他瞬间收敛了所有温柔,语气回复了一如既往地的冷漠。

“走吧,我的城堡做好了。”芥川被太宰拉走前看了眼那个杰作,它孤零零立在沙滩上,有许多扇打开的窗却空无一人,很快又要被潮水淹没。

他感到了孤独,从这个看似无坚不摧,不可琢磨的男人身上,但是有点晚了。


其六点五

昨天。

太宰拉着他疲惫的肉体行走,灵魂乘着月光在沙上飞行。

神迹一般,视线的尽头不再是沙子,而是一幢小屋。深夜的恍惚带他回到了小时候,肌肤和毛发变得年轻,心思单纯,好依赖人。

太宰先生开了门先进去,叮嘱他在外面先等着。在黑暗中他双手护住一团幽蓝火焰,冥冥像捧出了燃烧的灵魂,看不清如何动作,室内亮起了微弱的照明。

“这没有水电,我差点忘了。”

“芥川君,你可以过来了。诶呀,这里千真万确是我的私人财产哦,黑手党的老行当早就不干啦。”

这里除了黑暗,就是灰尘。大概是从未开窗通风的缘故,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腥气。

“真头疼啊,这么多灰。因为是突发奇想要来这边,所以也没办法了。”

灰尘是沉寂的,静静附在家具表面,存在几乎和时光等长,对活人冷眼以待。

芥川很听话地围上一条围巾,只剩两只眼睛露出来;又很听话地协助打扫,空间不大,清出一处人类能生存的所在似乎不是太难。

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时月亮倾斜,太宰睡觉有不关灯的习惯,芥川却有睡眠浅的毛病,这么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很多年,可以说是个小小的奇迹了。

灯就摆在床边,散发温暖的橙色光芒。太宰看着睁眼看天花板的芥川,轻轻叹了口气,熄灭了火光。

太宰翻个身,把芥川抱进怀里,芥川浑身一个激灵,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在此之上的程度,是罪恶的灵魂再也不能承受的——他在这个男人的威压下唤起了心惊胆战的回忆,动弹不得。

他没想过是一个吻,吻落在额头的中央 ,只是嘴唇接触皮肤,轻响宛若花苞绽放,像来自遥远春天的叹息。

“睡吧,小笨蛋君。”

他在陷入沉眠前意识到,这个人是爱他的,但是时间没有如果,不管太宰治到底在哪个节点爱上他,或是芥川龙之介在哪个节点移开了视线,都成为了无法修正的历史。

遗憾却无可奈何着,迎接明天到来了。


其七

胆小鬼的来信。

芥川龙之介醒来时觉得额头不寻常地热,像是前夜的吻的残存。事实上只是发烧了,比这更不妙的是,太宰先生不见了。

连同失踪的还有他的衣服,他无法,只得先穿了一件太宰的浴衣,就匆匆跑出来找人了。

他没找到其人,却在海边的高地上找到了两件叠放整齐的和服。

他颤抖地抖开属于他的那件,掉出了一封信。他不敢读它,只是坐在赤裸的礁石上,漫无目的地向四处张望,期待哪怕是赤身裸体的太宰治突然蹦出来,告诉他只是存心拿他开个玩笑。

海浪依旧不息,沉默地注视着悲哀的人间,兀自不语。

太宰治是多么有本事的人,黑手党的枪炮奈何不了他,政府的监牢制裁不了他,最后,只有自然的力量才能收走他吗?

最后他还是展开了信,怀抱渺茫的希望。

“芥川君启

    我有一个朋友说过,人从海里走出来,那么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回到出生的地方。多么讽刺啊,生来带着在水中呼吸的能力,死时却全然忘记了。

    我看你睡得很熟,不忍心打搅你的美梦。但我的美梦却要醒了:明天你就要回到别人身边,幸福地活下去,比在我这里时幸福的多。

    多么悲哀啊,我曾经这样问自己,到什么地步才会感到后悔呢?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只是我天生缺少爱人的能力,对冷漠的自己反而更加熟悉。然而即便如此,我仍是渴望谁来爱着我的,当然了,失去了爱人之爱的我,就失去了活着的价值。

      最后,我仍想以芥川君老师的身份,告诉芥川君最后一件事。

      所谓生的意义,就是自由啊。爱人的自由也好,思想的自由也好,从回忆的枷锁挣脱的自由也好,都一并赋予你了。

      属于我的回忆就到此为止,愿未来眷顾你,亲爱的小笨蛋君。”

  似乎天还是天,海还是海,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芥川扯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


尾声

芥川龙之介在黑手党的医院里醒来,床边趴着睡着的中也。

一日不见,芥川却有种那头橙发黯淡了不少的错觉。他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最终还是收了回去,酸涩感从鼻腔冒了出来。

尽管动作轻微,中也还是被惊醒了。芥川急忙瞌上双眼,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的快要跳出来了。

中也或许没有察觉到什么,只轻轻在他额上一吻,就带上门离开了。

芥川守到脚步声远去,眼里的泪水才涌出来,滚烫的一滴一滴落下去,落进柔软的布料里,没有回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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