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欧阳,怎么才来?来来,坐我身旁!”
欧阳若岫刚踏进翡翠雅间,白白胖胖的芸便叫了起来。没等欧阳若岫坐定,又问:“他呢?”
欧阳若岫坐下,把挎包斜挂在椅背上,朝在座的几人微微一笑,然后才扭脸说:“看你,总是那么性急,他单位有事不过来了。”
“刚才打电话他不是说来嘛,看看你家经理忙的,这么敬业,这情形还有进步啊!”芸一边说,一边给欧阳若岫斟满一杯橙汁饮料。
对面的环埋怨芸说:“岫一进门你就说了那么多,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猴急的性格?”
“改不了了,三岁到老,我妈就爱唠叨,这是遗传,你也不是不知道?”芸朝环吐吐舌头。
欧阳若岫、芸、环是初中同学,因为三个女孩都是苗条高个子,当时很要好。步入社会后踏上各自的人生轨道,便少有来往。甚至连结婚都没有相互参加婚礼。欧阳在女儿八岁时第一次送她上学,在校门口遇见也是送孩子上学的芸,就叙起少女友谊,格外亲切。又经芸联系到环。
三个女人都已为人母,说不尽的共同语言,便重修旧谊,相好如初,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而且,三个女人的丈夫在世面上也都不俗,大大小小都有一定的职位。所以,她们常常聊天逛街,走在街上,各具风情的三个娉婷女人自然风生水起,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三个人的聚会,有时也拓展为三个家庭的聚会。今天,是芸安排的酒局。
已婚女人在一起注定相互攀比,攀比的内容也注定是三个方面。其一,比孩子,那个更健康、更漂亮、更聪明、更懂事;其二,比丈夫,那个更帅气、更体贴、更顾家、更优秀;其三,比自己,那个更年轻、更美丽、更幸福、更出色。从本质上说,前两项也包括在第三项之中。
女人从懂事开始就活在攀比之中。攀比,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她们生存的意义。倘若抽离了攀比,她们的生活就索然无味。
“新买的?”欧阳若岫指指芸挂在椅背上的新款女包问,典雅的包面上有两个交叠金属字母“LW”。她知道,这是路易威登女包,世界顶级奢侈品,估计价格应该在万元之上。
“哪里呀,别人送的!”芸漫不经心地回答。
欧阳没有说话,朝坐在芸另一侧的卓文翘翘大拇指,表示佩服。
她了解芸的性格,比较张扬,也比较虚荣。她猜想,这包应该是芸自己买的,芸开一家美容店,生意红火,万把元买个包是小意思。但芸总是说自己的一些奢侈品是外人送的。当然没有人送芸,只能是送给芸的丈夫。可是,芸的丈夫只是市政府一个办公厅的一位副处级调研员,无职无权,谁又会送如此贵重的奢侈品给他呢?芸这样说的目的在于满足虚荣心,在于向人们显示她丈夫卓文是炙手可热、不可小觑的政府干部。
欧阳和环对于芸的用意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点破,反而积极迎合她。
欧阳又问环,“今天是什么意思?”
环正在喝饮料,便放下杯子,朝芸努努嘴。欧阳又把目光放在芸白嫩的脸庞上。
“也没什么,就是想俩姐姐了,随便聚聚,”芸喝口饮料,又接着说,“卓文近期可能安排实职,忙的很,恰好今天无事,就邀了你们过来,不然就职以后更难找个空闲时间了。”
欧阳明白了这桌酒席的主题,芸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和环。
欧阳再一次朝卓文竖起大拇指,“恭喜呀,祝你高升!”但心里隐隐有些疼痛,她想到洛志伟。
“是啊,下次见面就要称卓处长了,进步蛮快嘛!”环也笑着说。环在档案局工作,属于党务系列,级别是副主任科员。
环身边的中年男人笑吟吟说,“好事好事,按照你这个年龄,在政府机关任副处长的,还真不多,年轻有为,有发展!”
田野,不是环的丈夫,确切说,是环的领导,档案局副局长。但他与环的关系形同夫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环是离婚的女人,田野还有家室。前些年,他妻子也曾为此事到单位闹过,但没有结果。这种情况比比皆是,组织也不好过多干预干部个人生活。可能田野给了妻子某种承诺,妻子便偃旗息鼓,不再吵闹,或许也只能忍气吞声。二人依旧我行我素,明铺暗盖。
这件事在市委机关内有些舆论,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田野的进步,所以,干了五六年副局长,年届五十,目前还没有提升的丝毫迹象。但田野倒还淡定,他多少有些书生气,觉得自己道德上没有什么问题,并非拈花惹草之徒,只是与妻子性格无法融合,无法生活,又无法离婚,便走到这一步。所以,照样勤奋工作,不求闻达。
倒是卓文被人恭维,有些窘迫,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前不久,政府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儿子结婚,芸说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拉近与领导的关系,增进感情。卓文明白芸的意思是送份厚礼,但他觉得这位领导新近从文化局局长任上调来,还不很熟悉,倘若拒收,反而弄巧成拙,不如随大流,等等再说。芸说,官再大也不打送礼的,现在不是送不送的问题,而是送多少的问题。
芸是商人,知道金钱的力量。她经营的美容中心地处市中心,在全市也是最高档的,每日美女如云,掷金无数。她将这些顾客分为二类:一类是富者。有钱的女人,或者是商人富婆,或者是商人妻女,以及包养的女人。另一类是贵者。也就是有权势的女人,或者有权势男人的女人,诸如妻女,也包括包养的女人。于是,芸渐渐明白,金钱是驱使这个世界运转的动力。有了钱,一个农妇足以霞光万道光彩照人,没有钱,一个城市佳丽可能灰头土脸黯然无光。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手中掌握的金钱,重新估价它在自己人生中价值。
她羡慕权力,从小就如此。曾经为了一个语文科代表,暗中与欧阳若岫较劲。她只考入职业高中,毕业后渴望进入正式企业,成为一名国有企业的职工。然而,唯一能帮上她的远房姨父,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厂长,却百般推托不好安排,而姨母也摆出一副官太太的脸孔,不冷不热,他和父母跑了几次,蒙受了白眼和敷衍,还是无果而终,让她的自尊严重挫伤。于是,便独自创业,学习掌握了美容技术,后来开了一家不大的美容厅。九十年代,是中国女人真正走向美的年代,美容业迅猛发展,她淘到第一桶金。之后,重选店址,扩大规模,提升档次,打造品牌,成为全市美容界著名的标牌店铺。
但她也有遗憾,就是与官无缘。结婚后,她便把自己当官的欲望转化为对丈夫的支持。她期冀丈夫能进入权势系列,她也能成为一位官太太,她永远忘不掉姨母那张下颌微微上扬矜持而傲慢的嘴脸。丈夫卓文从部队退伍回来,安排在是政府机关车队做司机。她给他办了一个函授大学文凭,一次,给一位前任副市长开车的司机生病,车队安排卓文临时代司机接送副市长,芸听说副市长的女儿即将出国留学,便怂恿卓文给副市长的妻子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不久,卓文由工人转为机关干部,又逐步升迁,成为副处级调研员。
芸近来忧虑的是丈夫的实职问题。毕竟,一个副处调与副处长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她渴望人们称呼卓文为卓处长,她也堂而皇之地成为处长夫人。她知道,这个名衔绝对不亚于姨母那个厂长夫人的头衔,毕竟,那是政府堂堂的副处长。她对官职的档次十分留意,经常向一位常去她店里做美容的市委组织部女干部了解相关情况,十分熟稔有关内容。所以她知道,国营大中型企业的厂长,对应机关的县处级干部,但如果这些厂长如果调到政府机关,原则上不能任正职,必须降半格使用。从这个角度上说,卓文并不比厂长逊色,她也不比姨母逊色。
尽管卓文一再强调,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芸却焦虑不已。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办妥这件事,关键在于时机。作为一个商人,一个已然很成功的商人,她懂得把握时机的重要性,何况,她有自己的操作渠道。所以,她对此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卓文却不然。他清楚自己虽然跻身于官员系列,但并非依靠自身能力和强大背景,他依赖的是妻子不懈的努力和尚算强大的资金支撑。妻子对于权力追逐的狂热曾让他瞠目结舌,每次他的升迁,都出于她的大手笔。
有时,他觉得没有必要急于求成,引发人们的嫉妒乃至不满。只要进入这个系列,升迁只是时间问题。她对他说,进步的本质就是时间,四十岁当局长与五十岁当局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有时,他也对她大手笔的投入提出异议。认为只要随着官场规矩即可,不必标新立异,独树一帜。她又说,一个人走在街上,你抓把沙子撒向他,他抖抖身子,甚至头也不回继续行走;你拿块石头砸向他,他必然寻你,因为他疼痛了。
他明白芸的意思,现在想进步的人很多,也大都循规蹈矩,按照社会潜规则行事,所以,也只能按照正常程序循序渐进,不可能有所突破。只有有魄力敢于大胆投入,才能异于常人脱颖而出。自己能从一个小车司机成长到现今,确实也是缘于芸胆识过人,果断出手。
但他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忧虑,他总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办公厅主任平素严于律己,办事公正,铁面无私,有别于其他领导,尤其在一次汇报工作时,他看自己时那种冷峻的目光,如一只透着寒气的刀刃,让他不寒而栗。
卓文把这种忧虑告诉了芸,希望引起她的重视。芸笑了,雪白的脸庞上堆满神秘,她说,这次你别管,我来运作,你就等着走马上任吧。他相信妻子的能力,却不相信她有说服那位黑着脸的上司的能力。毕竟,她只是个商人,一个普通的女商人。
几个人开始吃喝。卓文和田野两个男人喝白酒,芸作为主请要了一瓶红酒,硬给欧阳若岫和环各斟了半杯。
饮酒过半,田野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说,政研室主任连夜给市委书记写一篇论述本市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文章,准备在省报上发表,需要查阅一些历史资料,他是主管业务的副局长,不敢怠慢,必须马上回局里安排调阅相关资料。说完,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卓文送田野回来后,自觉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便坐到雅间的沙发上看电视。几个女人都很熟稔,也不计较。就一边啜酒,一边开始聊女人的话题。
芸朝门口方向努努嘴,问环,“老爷子怎么样?”她常背后如此称呼田野,环小他十六七岁。
“什么怎么样?挺好啊,安分守己,能吃能喝!”环把一小片三文鱼抿进嘴,一边慢慢品尝,一边回答。
“也能做吧,守着你,还能闲着。”芸一撇嘴。
环对当官不很感兴趣,倒是对男女情事情有独钟。欧阳若岫和芸都知道环对男人的需求欲望很强烈。平素,环也喜欢跟她们聊这个话题,每每对田野的表现赞不绝口,甚至不时会透露一些细节。常常会让欧阳若岫腮红若桃,抿着嘴唇转过脸去窃笑,她从不与她们讨论这个话题。芸则每每大笑不已,花枝乱颤。
“别乱说,他在呢?”环朝卓文方向示意一下,“我就这点要求,他要不行,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别说我,我看你也够色的!”她咽下鲍鱼片,咂咂嘴,压低声音说。
“哦,还行吧,我可没你那种高规格,小巫见大巫。”芸呷口红酒,漫不经心说。
“哎,欧阳,你怎么不说说小洛呢?我们姐妹三个可不是外人,别总那么矜持,好像还是大姑娘似的。”环转向欧阳若岫。
“都是那点事,我可没什么好说的,可有可无,还是听你们说吧!”欧阳若岫似乎心不在焉,尴尬地笑笑。
欧阳若岫一直纠结于卓文晋职这件事,心中不免对终日沉溺于麻将桌的洛志伟更加失望。在她看来,一个普通的司机都能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你洛志伟有什么理由不上进呢?三个好姐妹,只有自己的丈夫最无能,这让她觉得很卑贱,很失败。当初她们两个的婚姻和家庭都不如自己的圆满。尤其是洛志伟一表人才,他们常常被人称誉为最般配,最和谐的一对夫妻,现在呢……好在自己尚有优势,否则真无颜面对环和芸。
所以,她那里还有心思谈论这些无聊的话题。而且,她耻于言及这类话题,即使与丈夫也不讨论。在她看来,这种事情不属于语言范畴,只属于行为范畴。做爱,不过一种动物的动作而已。因此,丈夫评价她是“冷美人”,她又觉得这是对她的一种误解,她清楚自己并不“冷”,内心深处也常常潜伏着一种不可遏制的渴求,她也期冀能把那种渴求淋漓尽致疯狂宣泄出来,可就是做不到。为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姐知道,你就是个官迷!”环比欧阳若岫大一岁,欧阳若岫比芸大五个月。
环又说:“芸也是个官迷,她只想让自己男人有发展,而你更想自己当官,我说的对不对?”
“谈不上什么官迷,其实就是为了让生活更好一些,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自己人生也更丰富一些而已!”欧阳若岫回答。坐得久了,她扭扭腰肢。
“欧阳就是比我们俩要强,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大企业的宣传部长了,我只是个个体户,跟你们比不得,只能指望丈夫出息了。”芸说,她的话推心置腹。
环揶揄芸,“我看你想做官太太都想疯了!”
“那当然。”芸像小女孩,俏皮地晃晃脑袋。
“现在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削尖了脑袋奔仕途,不可理喻。”环若有所思。
“这没错啊,”芸马上接话,“所以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官中自有黄金屋,官中自有颜如玉’嘛。”
“颜如玉?”环用筷子点点芸,“等哪天他官做大,就不要你了,看你美!”
“他可没那胆量,”芸回头瞧瞧卓文,“我还是相信我具有掌控他的能力。”她又呷口红酒,脸颊已然红晕一片,灿若桃花。
“芸可鬼着呢,买卖能做得那么大,掌控一个男人还不是十拿九稳。”欧阳若岫说。
“咦,给你们讲个事,可不许外传啊,这只是个传说,就当个笑话吧。”芸神秘地说。
芸说,某局女副局长,格外美妍,一直想要提升为正职,可是没有机会。这个局属于垂直领导,地方上说了不算,一次上级行业领导来视察,晚宴后这位副局长把半醉的领导送进宾馆客房,一夜没有出来。之后,这位女局长去了次韩国考察,回来后不久,原局长就调到外市任职,她如愿以偿坐上第一把交椅。人们传说,那次第二天早晨,领导拍拍她的臀部说,你哪都不错,美中不足就是这里有些下垂,以后再说吧。于是她便找个理由去韩国做了局部整容,回来后去看望那位领导,于是上位。
环说:“我好像听过这个传说,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会不会是无聊者杜撰的?不过,现在这种事情太过寻常,满耳朵都是这种事情。”
“有名有姓有事实,应该是真实的!”芸说。
“无风不起浪,这种事传说出来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谁又能证实或者证伪呢?”欧阳若岫说。
“算了,结束吧!反正曲径通幽,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冲着一个权字,我看女人还是少折腾好些,官场是男人的战场,不适合女人。”环站起身,看看窗外的夜色。
“嗯,也是,让男人去厮杀吧,我们守住大后方!”芸随声附和。
欧阳若岫略微尴尬地咧咧嘴。
当三个衣着华丽,身材娉婷的高挑女人经过酒店大厅的时候,还在饮酒的人们纷纷举目而视,无不艳羡。
其中,欧阳若岫最引人注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