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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峰子是隔壁村子的人,不过我们小时候在同一所小学读书,他大我一点,可是因为他在五年级留级了,我们便成了同班同学,还是同桌。
第一次见到峰子时,我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后来去镇里读初中,镇里的同学们开始嘲讽他娘里娘气,我才意识到他总是喜欢翘着兰花指,喜欢披着长长的丝巾,走起路来喜欢扭来扭去。
我之所以后来才意识到他的那些不同,一是因为以前他的这些动作并没有那么明显,二是因为我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我只认为那是他的一些习惯动作。
当同学们开始嘲讽他娘气,像个女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的那些动作是个“异类”,慢慢的在其他同学的“熏陶”下,我也和他疏远起来。这其中有我自己对他行为的一些排斥,也有我不想让别人把我归为他那一类的原因。
从那时起,峰子成了学校里的异类,人们从称呼他峰子变成疯子,更有甚者叫他疯女人。
没过多久,峰子的行为也引起了学校的注意,这在当年的老师看来,是完全不允许的,一个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子,怎么能这么阴气,甚至我有一次在老师办公室外听到几个老师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起峰子。
既然峰子的“事”引起了老师的注意,那便少不得要叫家长了。我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峰子他爸见完老师后气冲冲的带着峰子回去,而我因为和他们顺路,在他们身后听到了峰子他爸的怒骂。
峰子他爸骂的很难听,即使在农村我也很少见一个父亲这么骂自己的儿子。
不过对于峰子来说,却好像并不在意,他坐在他爸爸的自行车车后座上直冲我笑,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二
峰子是个怪人,他似乎从不在意别人的嘲笑,有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感觉,别人的污言恶语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我行我素,做自己。
可做自己便有做自己的后果,同学们见他骂不还口,便上升到动手的阶段。而老师看到这些也往往只是简单的制止一下,慢慢的甚至老师都麻木了,不再去管其他同学对他的打骂,而是把峰子他爸再次叫来,要他爸把峰子接回去。
那天以后,峰子再没来过学校。后来听说他爸爸让他辍学了,那时候在农村九年义务教育执行的还不是那么严格,他的辍学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更有些人为此欢呼雀跃,觉得一个麻烦事走了。
再次见到峰子已是几年后的事,那时候我刚上大学,寒假在家为了锻炼体能出去跑步,那天不知怎么的跑到了隔壁村子。
“山子”一个细声细语的声音把我叫住了,我回头一看,一段苗条的身材被火红的皮衣包裹着,可却长着一张男人的脸,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哪来的妖怪,而路过的老人们侧目的眼神也在肯定着我的想法。
虽然我一眼看去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可我隐约间觉得我们应该认识,因为只有和我相熟的人才会叫我山子。
“是我呀,我是峰子。”
峰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直接报上了名号。
这时我仔细一看,确实是峰子,虽然多年未见,他的变化很大,但是举手投足间的风格却没有变。
“是你呀,峰子。”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和峰子说话,此时我的心态已经和初中时不一样了。虽然对于他的打扮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可因为进了城读了大学,见的事多了了解的事多了,对什么同性恋异装癖等等都有一种平和的心态。
那天峰子和我说了很多,说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说起了他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峰子说,他妈妈在他七岁的时候就走了,可他他脑海里他妈妈穿着裙子披着丝巾的倩影一直都在,后来有一天他看电视里面有男人穿女孩子衣服,做女孩子的动作,他觉得很美,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学起来,而且越学越觉得好,甚至有时候他会在家里偷偷穿他妈妈留下来的衣服。
当年他辍学后,跟着他爸爸进了城当童工,在城里看着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他总是希望他也能这样,所以他一直在偷偷的攒钱。
三年后,峰子带着攒下的钱和新办的身份证离开了他爸爸,一个人出去打工了,之后的三年峰子再也没回过家,他在外面尽管也会受到别人的冷嘲热讽,却过的很快乐,因为他找到了和他一样的人,他开始正视自己想成为一个女人的事实,他开始正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
峰子告诉我,这几年他准备努力赚钱,之后去实现他的梦想。说实话听到他的经历,和他的心态,我有被感动到,突然我觉得他的形象变了,变得很光辉。
“你会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变态吗?”
临离开前,峰子问我。
“如果是以前,估计会,现在不会了。”
我笑着对他说。
三
那之后我便没有见过峰子,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也是在两年后寒假,那时隔壁村子里的人都在说他疯了。
虽然那些人早就觉得峰子疯了,也都当他是个变态疯子,可这回他却进了精神病医院,这也让那些人更加觉得自己当年的想法是正确的,峰子就是个疯子。
听他们说,峰子他爸实在是受不了他不男不女的样子,觉得峰子让他没脸见人,所以在年初时称病骗他回来,等他回来后便把他关起来了。
峰子被关起来后,他爸为了纠正他那“变态”的心理用尽了办法,包括当着峰子的面把他的女性衣服撕了,把他的化妆品毁了,把他留着的长发也给剪了,甚至在他做出女性动作的时候会去打他。
峰子被关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人们只当他本身就是个疯子,却没有去想过他或许是被他爸爸逼疯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峰子是在那个寒假一年多后,我因事回家,听说他出院了,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去看看他。
那时的峰子脸色苍白,消瘦了很多,看到我时他笑了笑。
那天我们只是简单了说了几句,他告诉我等他身体好些,他就回去城里打工,再也不回来了,他会完成自己的梦想的。
我真的难以想象,当他经受了那么多,还是那般的坚定,而且笃定他能够做到。
“谢谢你来看我。”
那是峰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四
再次听到峰子的消息是在我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之后,那时我刚刚入职一家工厂的文职,因为工厂宿舍条件不好,便和同事相约外出租房。
那是处在城乡结合部的一片老旧楼房,住在这里的多是附近工厂里的员工。
那天我刚搬进出租房,在外面小摊上吃饭的时候听起旁边几个工友们说起最近有人在出租屋内自杀了。原本我对这类消息并没有什么消息,可是当他们提到自杀者是一个叫陈建峰的人时,我心里一紧,因为我想起峰子全名便是陈建峰。
原本我想这天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了,也许不是峰子,可当他们用男不男女不女、喜欢穿女装等来形容自杀者时,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峰子。
从这些人口中我得知,他们是峰子的工友,其中一个还租住在峰子的出租屋的隔壁,他算是峰子少有的不厌恶他的工友之一,峰子的死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为此他已经好几天没敢回自己的出租屋。
那个人说,峰子死前一直在找能够做变性手术的机构,可是这些年他辛苦攒下的几万块钱根本不够去做这样的手术。可就在他自杀几天前,峰子对那人说他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正常人了。说到这里几人哈哈大笑起来,想来他们觉得做了变性手术就更不是正常人了。
后来那人从警察那里得知,峰子以前曾加了一个变性人的群。在他自杀半个月前群里有一个主动加了峰子,说是可以替他介绍做变性手术的诊所,而且价钱也符合峰子的条件,那时急切想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峰子没多想便付钱了。
峰子把自己几年来辛苦攒下来的八万块钱都给那个人后,便再也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了,在他自杀前一天,峰子意识到自己遇到骗子了。
想着自己辛苦攒下钱全没了,自己想要变成“正常人”的愿望成空,加上生活的压力,峰子走上了自杀这条绝路。
那天那顿饭我吃了很久,等到隔壁那些人都走了我才起身,我难以想象峰子当时该是多么的无助,也许他那时觉得他已经被世界抛弃了。
--The end--
作者: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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