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总要经历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气,随风飘散,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时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则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作家麦家在《人生海海》中这样说道。
人来人往的人民医院里,有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有人带着大包小包准备“暂住”一段时日,有人提着水果牛奶来看望亲人、朋友。有人说,医院是最能看清世间百态的地方。在这里,永远都是愁苦大于笑声。在一个昏暗的病房里,一位打扮朴素、整洁的中年妇女面无表情地放下一碗热腾腾的汤之后,随便说了几句话便不紧不慢地走了。这边,床上的病人埋怨地说:"才看我一眼就走了,也不照顾一下,太没良心了。”旁边站着一位和刚刚年龄相仿的女性无奈地叹息道:“妈,你也别怪大嫂,以前她孩子还小日子过得苦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如今她会来看你就已经很不错了。”床上的病人听后眼帘低垂,眼神自己无处安放,不再说话。
刚刚端汤的妇人叫阿珍,是我们这儿普通的农民之一,种田种果树养鸡鸭。病床上的人是她的婆婆,旁边的正是她的小姑常坤。不认识的人看到难免会多嘴指责阿珍这个做儿媳的。婆婆生病住院哪有儿媳不来照顾让做女儿的来照顾的。阿珍听到也只是沉默,小姑子倒是为大嫂辩解:听我妈瞎说什么,老人家脾气这么坏,谁愿意照顾她。
时间拉回到二十年前。阿珍给人的印象是懂事温柔,也爱笑。阿珍的父母也是老实的农民。他们只希望阿珍从偏僻的山里头嫁到镇上来日子过得好一些。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女婿老实勤劳,两口子能够安心过日子。阿珍的婆婆可不这么想了,虽然婆婆也是从偏远山区嫁过来的,但她觉得自己是吃苦过来的人,她希望儿媳妇也得吃苦。
阿珍刚嫁过来的时候,婆婆经常在她面前唠叨关于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说来说去无非都是关于她做儿媳的时候她的婆婆对她不好种种。阿珍怀孕的时候,三伏天干农活晕倒,自己爬起来回到房间休息,婆婆在门口大骂:娶了你这个短命婆,要是肚子里的孙子有什么问题我饶不了你。而阿珍的老公伟伟则是出去给别人打零工,有时候老板给的工钱被婆婆一把抢过,一板一眼地说道:“阿珍怀孕了需要补补,我给阿珍买点补品,你不懂买。”这边便把钱给了小女儿有娣。
阿珍生了个女儿,婆婆便在门口哭天喊地:这下可好了,计划生育的人得把我家掀个底朝天了!坐月子的时候,阿珍因为生孩子大出血,加上难产导致身体虚弱。婆婆倒热水的时候,故意站在她的床头拿着热水壶高高举起倒水,刚烧开的水溅到阿珍的脸上针扎似的痛。婆婆在门口杀鸡,旁人看到说:“这个奶奶当得好呦,杀这么大一只鸡给儿媳和孙女吃”。“她可是挺能吃的嘞,一天一大只鸡能吃完。”婆婆这样说。而实际上婆婆只给一点肉给阿珍煲汤,满满一大锅的汤里面只有几块肉。
因为母亲从小对阿珍的教育,一直教育她要尊敬长辈,阿珍一边忍受着,一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尊重婆婆,孝顺婆婆。
阿珍的父亲因重病住院,那时孩子还不会走路,婆婆从不抱孙女,哪怕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哪怕是孩子生病的时候,于是这个时候只能让老公伟伟去照顾一下,婆婆又在门口大声哀叹道:“生儿子生了没有良心哎,生了也是好了别人呦!”
医生给了最后通知,阿珍的父亲无法医治,让大家做最坏的打算。阿珍苦苦哀求婆婆帮忙照顾一下女儿,很快就回来。婆婆一边接过孩子一边骂骂咧咧的。当天晚上,婆婆打电话给阿珍警告她,要是孩子哭坏了你就是罪人。转身又打电话给阿珍的妈妈说:“亲家母,我们可是要挣钱过日子的,在医院呆着,医院给钱你们吗?”
一直以来,阿珍的母亲帮阿珍,也帮阿珍的婆婆。
阿珍给父亲熬粥,婆婆在一旁大骂:脏死了,别在这里熬,看到就晦气!这一刻,阿珍永远也忘不了,她可以忘记自己被人从脚趾踩上头,却忘不了父母因为自己受耻辱。
阿珍带着女儿去医院看望父亲,父亲去世后,带着女儿去参加葬礼。
阿珍怀了二胎,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伟伟必须带着阿珍去外地把孩子生了,婆婆放下狠话:“你们的孩子自己养,我是不帮你们带孩子的,我老了不要你们养!”这边,她投奔女儿有娣去了,有娣嫁了个好人家,开了家饭店,生了两儿一女。
阿珍怀着孩子跟着伟伟去打工,一边还要照顾女儿。妹妹常坤打电话回家说:“妈,你回来帮哥哥嫂子吧,你才这么个儿子,你不帮他谁帮他呢?小妹现在生活过得更好现在不需要你去帮忙。等过两年孩子大点了你再去也不迟。”婆婆语气坚定:你别和我说这些,女儿就是女儿,儿媳就是儿媳,就是别人家的。我说了我老了不要他们养。
阿珍生了个儿子,可偏偏在这时伟伟在工地干活腿被砸伤了需要住院。婆婆电话里头对阿珍说道:都怪你个短命婆运气衰,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了,让他过来帮忙,你妹妹的孩子需要我照顾呢!远在老家阿珍的母亲连忙赶过来照顾自己的女婿。
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阿珍带着孩子回家,夫妻两在老家种起了果树,生活也慢慢地好起来了。阿珍还是那个阿珍,只是阿珍变得更沉默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叫婆婆一声妈了;婆婆还是那个婆婆,经常逢人便说阿珍的不是,见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夸自家的风水好。
转眼间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阿珍,变得更加从容、淡定,她也已不是从前那个懦弱的阿珍。阿珍说,她遗传了母亲的老实,继承了父亲的坚韧。
有些事情,我们旁人未见真实切莫胡乱断定和评判,他们的经历我们不知,事实的真相有些时候并不仅仅靠一时半会的表象而能够了解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