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驼色大衣，长发披肩的高挑女子气冲冲地从走廊那头快速走过来，面色清秀但显苍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红肿，也许是刚才哭了一遍，双唇紧抿，满脸憋屈愤懑。背着一个小包，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电梯间。
梅芮看着她，愣了一下，不知她是谁，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正当她茫然无措的时候，春子正好从治疗室出来，看见这个女子，喊了一声：“墨云，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不要你们管，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她没有停步，冷冷地扔了一句。
“梅芮，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她是你12号房间的病人，赶紧把她拉回来。”春子喊道。
梅芮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跑出护士站，拦在墨云的前面，双手去拉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们没有这个权利。”墨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往后退一步，胳膊一甩，不让梅芮碰她。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外头那么冷，你这会出去肯定要冻坏的。”梅芮摇着双手，嘴巴笨拙地说。
“我要回家，我今晚不会睡在这里的。”墨云激动地甩着手。
“可是，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家。你们根本不明白我的感受！我一个癌症病人，一个人从早到晚呆在这冰冷的房间，是什么感觉？你说，是什么感觉？不要告诉我，你理解我的感受，你根本不懂！”墨云咬着嘴唇，一双美丽的眸子水茫茫的，手指指着梅芮。
梅芮半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她词穷了，她确实也不懂，她没有这种感同身受的经历。
她看着墨云愤怒的眼神，她能意识到墨云此时的内心如同乌云翻滚的雷暴天气的前夕。这种灰暗的心境似乎不是此刻才出现的，早已悄悄地扎根了。
梅芮温柔地看着她，上前一小步，轻轻地抓住墨云的两只手，“对不起，你的病痛，我不能分担，但是，我愿意分担你心里的担心和难受，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墨云没有挣脱。
“我们回病房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坐一会，可以吗？”梅芮轻轻留住墨云消瘦的肩膀。
墨云不动，但也没有强烈挣脱的动作。
“墨云，乖，我们先回病房，你现在可是我们的宝贝，不能冻着啊。”春子过来，轻拍她的肩膀。
墨云低头抹泪，没有回应。
梅芮朝春子使了个眼色，和春子一人一边，她拿过墨云手上的包，半扶半拉地把墨云送回病房。
偌大的单人间，除了一张病床，还有一个写字台，桌子上放着凌乱地放着几本书，一个素雅的古典简约复古蓝色陶瓷花瓶细颈里插着红色的小雏菊，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窗边一张单人沙发上有一只蓝色的小海豚布偶。
墨云走进房间后，坐在沙发上，抱着小海豚布偶，犹如石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目光没有焦点，脸上也没有表情。
“你陪她一下，我去护士站看着。”春子在她耳边轻语，退出去了。
梅芮环顾四周，想说点什么，又怕唐突。
“要喝点温水吗？”梅芮问。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呆在这里。”墨云呐呐地说着。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
“从生病后开始，一直害怕，怕自己突然就没了。”沙哑的声音，她低头，双手捂住脸，埋进膝盖。
梅芮绞着手指，慢慢地在她面前蹲下来，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15岁那年，尝过突然失去至亲的痛苦，感觉世界瞬间塌掉了，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去了。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墨云肩膀僵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梅芮。
“我父亲去世的那天，我还在乡里的学校上课，家里派人来学校通知我。我一路狂奔，十里的山路，我不知疲倦地跑，死命地往家赶。回到家时，我爸爸已经去了，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什么话都没给我留下。我当场就昏过去了……”
梅芮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看着地面。感觉肩头一沉，她抬头看墨云的手按在那里。梅芮用手背抹来一下眼睛，朝她微笑。
“对不起，我勾起你伤心事了。”
“没事，都过去十年了，现在说起这些事儿，没那么难受了。”梅芮把手放在她手上，抬头微笑。
“我是新来的护士，叫梅芮，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对所有病人都不熟悉。但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振作起来，多陪陪你的孩子，少点遗憾。”
“谢谢你，梅芮。可是我这病……”
“据我所知，这世界上那些创造了奇迹的病人大部分都不是药物，而是坚强的意志。”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需要上床休息了。我会经常进来看你的，不要害怕，我和春子都在护士站。你有急事，按呼叫铃。”
“我睡不着，脑子里很乱。我老公平时都来陪我的，今天他说孩子闹，在家陪孩子，我一下子觉得好孤单，一个人在医院里，没人管。”墨云眼睛泛红，用手背盖住眼睛。
“你还有我们呢。”梅芮替她塞好被子，关了日光灯，只开了窗边的落地灯。
“你可以再陪我一下吗？我知道我要求有点高。”
“你等一下，我和春子说一下。”
墨云点点头。
梅芮到护士站和春子说了一下，春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12号病房的方向，有点不悦。
“我很快出来，她的情绪还是有点不稳定。”
“她就是作啦，跟孩子一样。你速去速回。”
“好的，谢谢你，春子。”
梅芮进入病房的时候，墨云脸上已经很平静了。梅芮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床边。
“睡得太晚的话，黑眼圈就出来了哦。你这么有气质的美女肯定会在意的。”梅芮轻轻打趣。
“漂亮又不能当饭吃，我现在只要健康。”
“那就更应该调整心态，把每一天过好。”
“谢谢，我尽量。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老公也天天劝我摆好心态。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还好一点，他一不再，我就慌神了。”
“生病的时候，都希望家人多陪伴，人之常情嘛。今天不是特殊情况嘛，所以你也要体谅他一下，他也是为了这个家。”
“唉，我对我老公总是不放心，虽然他对我很好，对这个家也很负责任。你不知道，他每次出去应酬的时候，我就想着，肯定有很多女人围着他。他是公司老总，应酬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每次他一说有应酬，我就特别不开心，在家里一个怄气，有时候还会跑出去喝酒，直到他把我找回来。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小心眼，可我太爱他，我总怕失去他。唉，找一个太出色的男人，对自己也是一种慢性折磨。”墨云长叹一口气。
对于感情，梅芮没什么经验可谈。两年前虽然有过一次初恋，但是最后无疾而终，对方的母亲嫌弃她是乡巴佬，家里亲戚都是农村的，想尽一切办法拆散他们俩。前男友是个妈宝男，对妈妈很言听计从。虽然开始还反抗，后来也慢慢开窍了，选择了不声不响地走了。梅芮当时急得冲出去找人，差点被车撞了。被司机骂了一通后，她跑到江边吹了半天的冷风，吹醒了。决定从此以后不轻易碰触感情这条线，她怕自己伤得更惨。
“不说我了，那你现在全家都在邵州吗？”墨云转移话题
“我有一个弟弟，在邵江大学外语系读书。妈妈，一个人在家务农。”
“弟弟很优秀啊，这所大学很难考的。”
“是啊，他开始还不想参加高考，想早点出去打工，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我不同意，我说我来资助他读大学。好说歹说，他同意了，说是先跟我借钱读书，以后还我。还挺好玩的，非要跟我计较这么清楚。”
“他这是懂事，他肯定知道你也不容易。外语系的学费还是蛮贵的，我有个朋友以前就是那里毕业的。”
“只要弟弟肯学，将来有一技之长，现在多花点学费也没什么。钱赚来总是要花的嘛，虽然我也是个穷光蛋。”梅芮淡淡地笑道。
“真羡慕你们这么好的姐弟之情。我是独生女，从小父母就很宠。大学填志愿，我选了艺术学院，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我也是在大学毕业典礼上跳了一支舞，认识了我老公。他那会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说是人海中一眼看到了我，就像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光射进他的心里。”墨云的脸上在柔软的橘色灯光下闪现出一丝红潮。
梅芮笑了，“所以啦，你这个大美人现在马上入睡，不然明天早上你先生来了一看，心里这道阳光咋暗了呢？他可会失望的哦。”
“几点了？”墨云问。
梅芮抬手看手表，“快十一点半了，不早了，快点睡吧。睡得好，身体恢复得也快。”
“好的，今天真的谢谢你！我们俩有缘，第一天就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墨云微笑。
“是的，我也很开心认识你。晚安。我待会还会进来看你的，不要怕，我一直在外面。”
墨云点点头。梅芮把落地灯调暗，站在床边看着规律起伏的被子下的墨云已经侧身闭眼了。她退出病房，轻轻地关上门。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总算出来了。这个速去速回，真够长的，还好病人都没事情。”春子有点抱怨。梅芮表示歉意，说墨云已经安抚入睡了。
“真是难伺候的主，还好就她一个，不然，我全身毫毛拔光也不够使啊。”春子撅着嘴巴。
“谢谢你啊，春子，辛苦了。煮什么呢，这么香？”
春子正在用微波炉煮着两杯麦片，说是当夜宵，不然夜里饿了，很难受的，先填点肚子。
梅芮说自己带了水果，春子说大半夜吃水果，胃会难受的。梅芮想起自己的胃病，没有再言语。
这一夜的夜班，很平安，梅芮每隔两个小时进去看一下墨云，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梅芮和春子交完班，从示教室走向护士站，准备和白班护士床边交班。经过电梯间的时候，一个男人从病房走廊拐角匆匆出来，差点撞上梅芮，还好梅芮闪得快。男人抬头望向梅芮道歉，连声说对不起。
突然，他定住了，上前一步，抬起手指着梅芮，惊讶地叫道：“竟然是你啊。”
梅芮愕然。
全目录 《守护黎明的微笑》目录
下一章 守护黎明的微笑（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