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拐角处有一家超市,破旧的门总是能在寂静的夜晚被吹的嘎吱响,成为这老街上的唯一生气。店主是个中年人,稀疏的头发耷拉在发亮的头上,太阳温暖的时候,他带着老母——那位满头银发,老态龙钟的妇人,在超市的门口静静的晒着太阳,默默地看着街上偶尔路过的行人。中年人叫老麦,超市的老板,店的岁月像是老母脸上的皱纹——历尽蹉跎。
“老麦,拿包烟。”日上三杆之时,一位中年人跨进了店子,瞥了老麦一眼,老麦从玻璃柜里拿出一包白沙,意味深长的望着中年人。
“嘶!”烟被点着了,陈穆捏着软白,眯眼一吸,尔后缓缓地吐出一串淡蓝色。
“陈警官!”老麦也点燃了一支烟。“我妈快不行了。”
陈穆叹了口气,拍拍老麦的肩,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取下别在耳上的烟,放在老麦面前。
“陈警官,慢走啊!”年过半百的老母代替老麦向陈穆道了别,阳光照在她脸上,一片苍白,那示意再见的手让陈穆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瘦如枯枝,如灯油燃尽时的那一抹灰烬。
第二天,依旧如故,老麦给陈穆拿烟。
“陈警官,你放心,等我妈一走,我就跟你走,十年了——”老麦叹了一口气。“那孩子要是还在人世,应该这么高了。”老麦拿手朝胸膛比划了下。“我见过那孩子的母亲,眼镜里暗淡无光,是失了魂。”
“现在,我也是罪人了。”陈穆苦笑了声。“十年岁月,走一步退一步,人生来如此……哎!”
初秋的时光在某一天突然结束了,太阳不在明媚。某一个早晨,当老麦再也叫不醒闭着眼的老母时,他才恍然大悟:依存的十年寄托随着秋日暖阳一同逝去了,迎面而来的只有无限的寒冬。
超市门口的鞭炮声响了一天,老母的棺材被放在后山上,葬了。那破旧而生满铁锈的老门在夜幕中拉了下来。
“老麦,老麦。”第二天清晨,陈穆穿了一身干净的警服,十年了,今天他要做回一名警察。“老麦,老麦。”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片枯叶从树枝上惊落,转了个圈,死在了地上。陈穆的心似被浇了凉水,在肃杀的冬天里瑟瑟发抖。
他陈穆守了十年的“犯人”逃了。
陈穆脱下身上的警服,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一个警察要报警。
红色的光叫醒了老街。在众人的注目中,老警官哭着给了陈穆一拳。“陈穆,你是疯了,才守了一个杀人犯十年!”
陈穆踉跄地站起来,泪珠子随着嘴角的血一起泛滥。“十年了,我怎么也忘不掉他当时下跪求我的样子。”
十年前,有一片宁静的街区,慌慌张张的男人抢了包,跑得气喘吁吁,陈穆找到他时,老麦正跪在老母的身边,一边笑着一边给母亲喂药。“妈,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你看我找到工作了,可以挣好多钱呢,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旅游,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陈穆止住了脚,他犹豫了,老麦的母亲像极了他的母亲,可是他的母亲没等到儿子抓到通缉犯回来,就永远闭上了眼,再也没有醒来。
“老麦,婴儿车翻了。”跪在地上的老麦,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抢包会带送了一条人命。“我……我不是人!”额头磕出的血,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咸味、腥味酿造了苦味。老麦望着陈穆,血流进眼睛里——世界一片腥红。
陈穆放开了套着镣铐的手,十年来,他每天来超市买一包烟,看守他的犯人,而今天,他的犯人却逃了。
已是深冬,雪在地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不让地说话。倒垃圾的女人一声尖叫。警声便响了,老警官看见躺在雪地里的老麦时,天正下着雪,老麦脸上。挂着微笑。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封信。
陈穆读到信时正从监狱大门里出来,雪已经融化了,初生的嫩草芽从地皮里探出脑袋,痴痴的望着世界。陈穆从信上读到了一个生命的最后一刻。
出逃的犯人找到了当年从婴儿车里摔出来的孩子的母亲,她已经疯了,脑袋怔怔地从精神病院的窗子里探出来,嘴里轻轻地嚅着:“宝贝宝贝……”
老麦跪在地上,对着窗子无奈地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噔!噔!噔!”三个响头在雪天里磕得惊天动地。一朵朵骇人的血花在地上妖冶地绽放开来。
女人没有理他,径直地走到婴儿车旁,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如同冬日暖阳里融化冰雪时的温暖。老麦的泪晕开了雪色,他听到,婴儿车内传出一声声酣甜的孩子熟睡声,回荡在寂静的天地间,久久不息。
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