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刚刚经历了高考洗礼的我,满脑子“知识改变命运”的心灵鸡汤,从一个四线城市的小镇子满怀欣喜地踏上了京城的热土。刚来的第一天,就被林立的高楼和一尘不染的立交桥震撼得合不拢嘴,像极了许三多刚到部队看到装甲车时咧嘴傻笑露出的大白牙和胸前大红花交相辉映的即视感。
十年过去了,现在的我在京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亲爱的妻子和可爱的宝宝。毫无疑问我是幸运的,但回首来时路却时常倒抽凉气,因为这片“钱倾天下”的金权之城从未以我寒窗十余载获取的理性思维和价值观念来运转,它像是一个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的暴君,永无休止地吹响打拼的号角,却越来越吝啬生活的温情;它催生出无数像打鸡血一样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西装革履,手持iphone,游走在写字楼间招揽路人,扫码、发传单、送礼品,为跑马圈地的野心大把大把地烧钱;它用迅速堆积起的泡沫,上演着造富神话,也消灭着租房阶层的“北京梦”;它用高房价、落户难的门槛驱逐了数以万计的名校毕业生,却供养着无数整天麻将牌九,靠拆迁补贴和房租食利的阶层。这十年来,北京这座城,从来不是历史书里那个风流儒雅,宽宏沧桑的千年古都,而是在城市化的背景下用金钱堆砌的险恶丛林。
这篇文字,我将讲三个故事,告诉你们我所亲历的北京城,和它背后的逻辑。
一
第一个故事的主角叫做小明,是我媳妇的表哥,父母都是三线城市的普通职工,无产阶层。小明1997年考入北京一所211大学读书,本科毕业后几经辗转,在一家报社做记者。2003年,小明和她青梅竹马的女友小凡喜结连理,在北五环买了房,60平米,3000多一平米,尽管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积蓄,父母还搭了些钱,但总体来说没什么压力,没有背贷款,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离上班的地方有点远,每天往返都要3个小时的车程。
一年后,他们的小宝贝出生了,小明的妈妈来北京看孩子,住在一个屋檐下。麻烦来了,小明的妈妈和小凡都是急脾气,在一起生活积累了不少矛盾,甚至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小明夹在中间特别苦恼。那时候刚买完第一套房不久,宝宝又得花钱,家里几乎没有积蓄,但是为了家庭的和谐,小明硬着头皮从银行贷款,又从小丹家里借了些钱,在旁边又买了套房,解决了家庭矛盾的燃眉之急。
2007年,小明家的两套房产竟意外地升值到了24000元/平米,小明为让宝宝上更好地幼儿园,卖掉了其中一套房子,在二环买了一套30多平米的小房子。2014年,像中彩蛋一样,他们二环的房子拆迁,补偿给他们3套南三环的房子,每套70多平米,总价值600多万,他们将这三套房子出租,每月租金收入18000,而他们北五环的房子也水涨船高地升值到了35000元/平米。这十多年,小明的工资收入翻了两番,而家庭资产(主要是房产)却暴涨了几十倍……
小明的女儿上小学,天真烂漫的童心被铺天盖地的辅导班压得喘不过气,有感于北京初等教育的残酷,为了让她摆脱从小就不得不面对的激烈竞争的摧残,小明毅然决然地卖掉两套房子,举家移民加拿大。
之后,小明在加拿大花27万人民币入手了一辆英菲尼迪QX70(国内售价70多万人民币),小明的女儿现在上初中,每天书包里只带一支铅笔和一张纸,上学内容基本就是玩玩玩……
小明不无感慨地说:“我得谢谢我媳妇儿和我妈,要不是她们打仗,我肯定不会有动力去买第二套房子。”
写完这个故事,发现最羡慕的竟然是小明的女儿。同感的点个赞!
二
第二个故事,是我老姐。
老姐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质朴,直率,绝对的努力。
2005年,从河北的一个护理学中专毕业以后,老姐得到了一个来北京某部队医院实习的机会,有6%的几率能留下工作。老姐深知机会来之不易,所有脏活累活都抢着干,用甜美的微笑面对每一位同事和每一位病人,把每个月从家乡捎来的土特产全都分给科室。就这样,期末考评时,老姐收获了四个科室的橄榄枝,顺利留在北京工作。
就是在这个时期,老姐认识了姐夫,姐夫是民族大学本科毕业,也来自农村。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2008年,两人携手回家见双方父母,商议婚事,当时北京刚刚经历过2-3年的房价大涨,又正值金融危机,房价崩盘的预测充斥着媒体,房价走势神秘莫测。但是,老姐的家人并不考虑这些,他们只有一个根深蒂固而又简洁明了的观念:要结婚,得有一套房子才行!
这个观念让姐夫一家愁眉不展:刚刚经历大涨,连南五环的房价都要8000多,这对于他们简直是天文数字。但老姐和姐夫挺过了这一关,他们拿着6万自有资金,东拼西凑,攒够了25万的首付,又从银行贷了70万的款,终于在南五环买了一套100多平米的两居室。婚房尽管让他们负债累累,但却是他们苦心营造的爱巢。2008年11月,老姐和姐夫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个故事也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如今他们的宝宝已经6岁,老姐每天在微信上晒宝宝和健身,一天比一天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是,那套资产负债率高达90%的固定资产,早已升值到了260多万,涨了两倍。他们的银行欠款也正好还清,在他们刚刚步入30岁殿堂的时候。
三
第三个故事,是我从幼儿园玩儿到高中的小伙伴Z。
Z从小学习就很好,是老师和同学公认的好学生,拿过数不清的校级荣誉,竞赛奖项,2009年被推送到中科院化学所硕博连读。
Z家境比较殷实,父亲是一家国企的处级干部,在当地有两套房产,一辆30万的车。
2010年时,Z的父亲和我爸聊天,聊起当时北京飞飙猛涨的房价,他竭力向我爸灌输这样一种理念:孩子还没毕业,工作还没落定,房子不能着急,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好好考察,买到最合适的房子。
那时,拿出100多万的首付,对于Z的家庭来说,不算吃力。
5年时间转瞬即逝,Z毕业后留在了中科院继续从事研究工作,月薪5000多,由于工作非常忙碌,加上性格内向,Z一直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向家人表达过落户北京的强烈愿望,这种“买房时机不成熟”的观念一直占据着他和他家人的脑海。直到2016年初,北京房价已经是2009年时的三倍,买房的代价大大提高,而Z的工作才刚刚起步,面对微薄的工资和高耸的房价,Z不禁心灰意冷,留在北京的念头也越来越动摇。直到最近一次见面,Z说他已辞去了中科院的工作,申请了匹兹堡大学的博士后,至少要去呆三年,再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我听出了他话里的辛酸和无奈,自己在中国最顶级的研究机构打拼这么多年,可反倒越拼越跟不上房价崛起的速度,他的梦想被时间彻底拖垮了。
这三个故事,是我十年来亲历的北京城,是这个被“大水漫灌”的鲜血淋淋的金融江湖。
第一个故事里,婆媳矛盾反而戏剧性地开启了资产飞速飙升的通道,自2003年至今,小明每一次买房的决策都踩准了房价上涨的步调,他用买房-买房-换房-拆迁-卖房的简单操作实现了阶级的飞跃跨转,并实现了移民。
第二个故事里,老姐没有对房价的理性预估,更没有对90%的家庭资产负债率感到害怕,而只是依靠一个传统而感性的观念,用一次豪赌赢取了在北京这座城市立足的根本,但她赌对了——那也许也是唯一的机会,如果错过,她将彻底与这座城市告别。
第三个故事,相比之下家境最殷实,头脑最清醒的Z,却因为对自身正常理性的判断,而错过了资产快速增值的“快车”,只能被越来越高不可攀的落户成本甩在后面。
读完这三个故事,你告诉我,在大水漫灌的北上广深,理性让你更富有,还是让你更贫穷?
如果时间倒退回2009年,中国政府没有出台4万亿大放水的经济刺激计划,而是借全球金融危机的势头挤出泡沫,故事的结局也许会很不一样——老姐的房子可能没有升值,甚至还会经历30%的贬值,但他们毕竟拥有一套自住房,而且从长远来看,房子的温和上涨会抹平他们的损失。而Z也顺利地在北京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他开始用理性的计划和努力的工作来开启他的崭新人生——当然,这些都只是美好的假设,人生没有回头路,政府决策更是如此。
现实是,身处北上广深,我们的理性时常会被非理性的势头和景象所绑架。
2016年初,几乎所有的经济数据都还在探底,而深圳、上海、北京的房价却还无预兆地迎来了一轮暴涨。亲历过这次暴涨的买房人在文章里诉说道:
“我称经历的这场抢房风暴为浩劫,它偷走了我一直坚持的信念。一直以来,我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是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好的,而这次,让我深深体会到了一种无力感……我第一次体会到,国家政策的改变,对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的洗劫。接二连三的毫无规律的新政,可以让几代人的资金灰飞烟灭。并不是你有钱握在手里,就高枕无忧,一个政策的改变,立马让你深陷泥潭。”
“它给我灌输了投机倒把的种种好处。一直以来,我同样相信,努力工作才是人生最大的切入点,可是……人与人财富和生活质量的最大差距,竟然不是因为工作努力的结果,而是房子!谁在历史的洪潮中及时出手,谁就坐享其成……胜过奋斗几十年!”
“它让我看到了奇怪的社会分层,以房分人,用房产进行的阶级固化。在这场浩劫中,我体会到了普通小市民在底层的挣扎。最上层占有最多房地产资源的人最有话语权……在一线城市,不考虑其他社会因素,竟然可以因为一个房子,将社会分层,这是我从来没有深入想过的事情……课本上教育我们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在一线城市,蜗牛的背壳——房子,俨然成为第一生产力。”——摘自《我所亲历的北京抢房潮》,搜狐财经
这篇文章作者的种种疑惑和抱怨,其实都指向一个问题——北上广深泡沫堆积的势头如此猛烈,可泡沫会破吗?究竟什么时候会破?
“蛮族勇士”在《钱倾天下——北京经济的真相》一文中列举了一组数据,来揭示北京经济的特征:
从产业结构看,2015年北京第三产业(包括金融贸易地产)增加值占北京市GDP增长的79.7%,说明北京基本没有实业;从资金面来看,中国2015年底各项存款余额为139.78万亿,仅北京一城就占到了9.2%,资金集中度极高——海一样的资金在这座城市四处激荡,维持着金融,燃烧着新兴互联网行业,支撑着消费,吹高着房价,推动着城市的运转——这是北京经济的基本特征。
从全国范围来看,居民储蓄率在2008、2009年左右达到峰值(约30%),然后一路下降,2015年约为13%,这是因为,这一阶段崛起的房价极大地消耗了居民储蓄,使居民储蓄在国家整体财富分配的比重越来越低,而政府存款的比重越来越高。前些年轰轰烈烈的政府投资和造城运动,使二三线城市房屋供给非常宽裕,房价已上涨乏力,因此近两年来,房地产市场呈现出清晰的两极分化:一二线房价上涨,三四线城市的市场剧烈萎缩,城镇居民将资金转移到了一二线城市,一二线城市对三四线城市产生了酷烈的吸血效应,吸血最多的,就是北京。
穷天下而富京城的结果是,地方居民储蓄率如果进一步走低,三四线城市的资金和需求就越来越难以支撑庞大的房地产业,就可能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率先刺破泡沫。泡沫如果经过传导蔓延到北上广深,那我们终会为这种集体的“非理性”而付出代价——产业空心化,钱被隔在实业之外,曾经在地产领域吹泡泡和在互联网领域大肆烧钱的汹涌潮水会在一夜之间褪去,这时的沙滩上,会有无数的“裸泳者”。
但这一天被专家学者预测了整整十年,却仍未到来。所以北上广深,你究竟是理性者复仇的利刃,还是非理性者狂欢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