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泱泱大国,五千年文化,两千年儒治,不止现在是追梦人,就是在古代也是不折不扣的追梦人。作为政治界最大的教派,儒学不停地赞颂三代的安平圣景,有志气不服输的儒生们千百年来都在追求那一个梦: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儒学渴望恢复那个像山水田园童话一般的美好时代。而那个时代的美好,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被人编织的梦。
尧舜禹“禅让”的故事早见于孔子收集整理编纂的《尚书》中。儒学的圣人孔子在书中为世人描述了一个极其梦幻的时代。那段时间里,在朝为官的多是善良正直而有能力的人,政治治上的坏人大多被流放;坐在王座上的人能得到臣子的尊重;百姓也淳朴安乐、拥护国君;一个国王接近生命的尽头,选择的继承人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有才能的人……
有另一个人却不这样想。把王位交到别人手上,没有宫廷政变,没有流血漂橹,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不甘……怎么可能。他不相信。
从儒学大家荀子手里出师,兼习道家和儒家又自创法家的韩非子打了太祖师爷的脸。他在自著的《韩非子》中写道:“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
《韩非子》是何等书,《尚书》又是何等书。韩非子法家不过学派小宗,即使有许多国家变法是依据法家学说,在民间却是儒学为大。
战国时期的儒学经过孟、荀二位的改造更符合社会需求,成为诸子百家中的蔚然大宗。汉朝时实行“独尊儒术”,学习儒学不仅得到了统治者的支持,更是读书做官寒门晋升的不二道路。儒学成了社会精英阶层的坚实信仰。有了这样的地位,谁还会去记得韩非的话,谁还会去相信韩非的话。
由汉至清,在儒家文化浸润下一代又一代怀仁的士大夫无不在追求一个单纯美好的时代。一个君主选贤任能、会把皇位给有才德的人的时代。直到二十一世纪,现代人还是会对那个时代充满畅想。高中历史课本甚至把“禅让”当成一种制度写进了历史书中。
然而,晋朝时一批战国简牍的出土使不少人惊掉了下巴。晋朝时汲郡有个叫“不准”的人偷盗战国魏王的墓葬,从里面带出来一批简牍,就是后来的《竹书纪年》。
战国魏国国史《竹书纪年》简牍从泥土中重见天日,上面记载的内容与韩非子对尧舜禹禅让事件的描述几乎如出一辙。“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丹朱,使不与父相见。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
《竹书纪年》比《韩非子》、《史记》都更具有可信度。
一、《竹书纪年》是魏国国家编修的史书。《韩非子》和《史记》的著作者带着各自学派的立场去写一件历史事件。韩非是法家,司马迁是儒家。法家和儒家存在竞争,各自的学术主张、政治追求也不相同。法家追求现实性,儒家是客观的唯心主义。但是魏国是一个国家,写书的史官没有任何偏袒三代的必要或者诋毁三代的理由。
二、《竹书纪年》比《史记》更早,更接近三代,了解的真相比史记更多一点。且汉代之前经过天下大乱,又经过秦始皇焚书,很多史集资料都难以收集。
三、我们都知道甲骨文是近代才被大量发掘出土的,然而近代出土的甲骨文上所刻内容有很多与《竹书纪年》上所载多相符合。
那些看过史书,相信“禅让”童话的人感到一瞬间的茫然,似乎有一丝丝细碎的东西在心里崩塌。“禅让”不过是“逼宫”的兄弟,带着点儒雅和温和。士大夫追求了千年的梦,追着追着就碎了。
原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美好理想,不过是杜甫被人骗后又数不到钱才说出来了。之前的儒学前辈们骗后辈们说有这么一个君主贤德的时代。后来的儒生相信了,还痛哭着说这个他们的时代没有尧舜禹那样的主子。
美化的谎言盖不住历史血的残酷。什么退位让贤 ,是被打下来的。因为尧后来变得昏庸了,失去民心,舜才敢起兵。后来的禹逼舜,大概也是如此。
前一个朝代衰朽,后一个朝代就用血来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代替它。写前朝的历史来修正自己的名声,稳定社会。“禅让”的谎言使三代的名声传了万代,给了后世君主一个治德理政的榜样,也给了士大夫一个桃源式的政治追求。那些在中国土地上生长起来的王朝,其发展走向大多是好的。
千年的梦与谎,利大于弊。什么骗不骗的,都不重要了。那些人最后又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