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腊月十五到家,打电话给深海能不能来接。深海说,我尽量去。深海是小城里的司仪,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半年没见过面。深海这天有三场婚礼,因为日历上白纸红字写着宜婚嫁。
后来是师范的好兄弟去接的女儿。从一个酒店到另一个酒店,紧赶慢赶比女儿晚十分钟到家。
有婚礼的日子他总会发一两条朋友圈记录一下,酒足饭饱总爱和人聊聊新娘子新郎官。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的工作,总是在他聊的起兴的时候打断他,或者带着不知哪里学来的腔调说他喜欢秀,说他稍微赚了点钱却总是炫耀。他不知道怎么辩驳。
有的时候他觉得有点累。外地人回到家乡热热闹闹过年,吃完饭就上牌桌。这样的季节,反而是深海最忙碌的时候。
说来也巧,好像每一个他工作的日子都是好天气,像有阳光穿过山丘穿过平原,圆圆满满地洒给小城。上午九点半,深海对着镜子吹了个帅气的发型,他不会化妆,涂了点遮暇霜。年过四十的他,虽然总被说帅气如初,脸上却多少有了点岁月的痕迹。衬衫加西装,这身简单的打扮他花了不少心思。白色的衬衫不够喜庆,他是婚礼人的代言人,决不能少了这点气质;粉色的衬衫太过花哨,找他主持婚礼的人大多青睐他的成熟稳重;选来选去,一件暗红色的衬衫最佳,衣领处缀有几针黄色的丝线,细看还有些格子的纹路。全黑的西装,没有再多的设计。如此恰到好处。
工作服上身,对着镜子牵动一下嘴角,婚礼人要带着一身的喜气出门。
如果不需要赶场,深海通常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婚礼现场。女儿让他去迟点。他摇摇头。他喜欢早早地去跟新人做好交接,仔仔细细地交代婚礼流程和需要准备的东西。顺便时间空闲的话可以给其他婚礼人打打下手,他细致周到,从不给人添乱子。
音响师傅每天会赶很多场婚礼,摄像师傅的机器一扛就是一天,布景师傅说最近布场忙到晚上一两点都是常有的事情,打杂的小妹做事认真,烛台上的蜡烛每根都会预先点燃试验,婚礼上的每一个细节,看似平凡甚至俗套,都凝聚了婚礼人的一分心血。婚礼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分,容不得婚礼人有半点差错,否则遗憾来了那就是一生的事儿。
深海从2011年开始进入这个领域。他的本职是教师,教书育人十几载,庭前花开花落,六月送走,九月迎来。日子过的倒也有滋有味,却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深海有一张帅气的脸,怎么吃也不胖的身材,年轻时唱歌弹琴多才多艺,最让他得意的是20世纪末的时候上过小城的电视台,当时也算轰动了一圈亲朋好友。年近四十,日子越发的平淡。直到经人介绍迈入了婚庆的圈子。碰巧他有一张巧嘴,教语文和音乐,他是能说也爱唱。在婚庆这边入行也算得很快了。
他说也洋气了一回,取了个艺名叫深海。原名声海,声名如海。他总打趣自己――深海祝新人生孩!
就这样,一干就八个年头,深海这个名字在小城婚庆界存在了八年了。主持了上千场婚礼,见证一对对佳偶走进幸福门。就像教了二十年书,见证他的小鸟们飞去大天地。两份职业带给他的满足感居然那么相似。
就算每一场婚礼的流程都大同小异,每一次上台前他都会根据新人的恋爱故事定制串词,当那些带着喜庆的字眼从他的口中蹦出来,当他挖掘的笑料逗乐了在场的老老少少,当小玩偶从他手中抛出大家一哄而上,当新娘新郎在他喜欢的音乐声中共饮交杯酒的时候,他知道,他所收获的是其他任何职业所无法得到的。他喜欢这份职业,这份带着喜气的职业,千金不换。
深海在婚礼现场的每一个笑容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每一个因为疲劳打出的哈欠都带着喜气。
他带着给所有婚礼人的掌声走下舞台,回到家中。年关将至,跟姐夫浅酌几杯小酒,还是那些年过年的感觉,而他更快乐更满足。微醺之时,说些婚礼的片段,他感觉带着喜气,年节的气氛就有了。在这个婚礼人忙碌的季节,其实他也渴望和家人相聚的悠闲时刻。
有一天,他带着女儿去了婚礼现场。女儿才明白,老爸是个婚礼人,他带着一身喜气,站在阴影里,默默注视七彩灯光下身着西装和白纱的人,见证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分。她知道了,老爸的年,有忙碌有遗憾,更多的却是难得的荣耀、幸福和满足。
老爸是个婚礼人。他是司仪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