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的故事（一百零一）老瓷碗

小留流第211篇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稻（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唉，甭管是退步还向前，反正，小镇的日子一天天在延续。60年代中期的小镇看似还算平静，然而正如我家边上的垃圾堆，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家一定会记得，那个年代人们对口号、运动什么的特别钟情，爱拴对儿，尤其对“四”情有独钟，什么都爱往四上靠。比如刚发生不久的“除四害”运动，说起来，苍蝇、蚊子和老鼠，这仨害虫又叮人又传播疾病，打一打是人之常情。

   不介，非要凑够“四害”，这不，也不知哪位大爷，啪叽一拍脑袋，老家贼（麻雀）也算一个害虫，它专门偷吃粮食。大家一听，对呀！我们怎没想到啊，老家贼就是害虫，我们举一万只手赞成。

（颐和园轰老家贼）

   于是，苍蝇、老鼠、蚊子加上老家贼，立马被定性为“四害”，那还等什么，打吧！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定能干净彻底把四害消灭光。

   话又说回来了，被定为四害的四个小哥们，它们在地球上可是老土著了，还没人类时，它们就满世界跑了，自从有了人类，它们也练就了一身与人类共存的本领，您知道，那是多大的能耐啊。今儿，你想把它们干掉就干掉啦，“姥咾”。

   不过人们也有办法，谁不捡软柿子捏呐，于是，齐的乎奔老家贼去了，瞧瞧，这是颐和园轰打老家贼的火热场面，挥旗子、敲盆的，就连黑板上的标语都在督促着人们“赶紧的坚守岗位”。

（天坛轰打老家贼的场面）

   城里也没闲着，天坛周边的人更多了，男女老少各拿家伙事儿，摇旗呐喊，看的出来，这是要跟老家贼死磕，让它们脚不沾地的飞，直至累死。唉，您猜怎么着？这回老家贼真傻了，与人混了几千年，相处的还不错，怎么好不蔫的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呢？

   这回老家贼可惨喽，没半年的功夫，全国上下共消灭老家贼近20亿只，中原险一险没把老家贼打绝了。唉，又过了没多久，人们突然发现老家贼对人民是有好处的，它不是害虫是益虫，好嘛，感情这一通的打，全都错了，那赶紧的吧，把老家贼从四害里扒拉出来。

   但是，我们除四害的决心不能变，一定要凑足四害，这不，顺手又把蟑螂塞进了四害的团伙，你说厉害不厉害。其实带“四”的还有很多，四清、四新、四人帮、四化什么的。眼下，一个不留神“破四旧”又来了，破掉旧思想、旧文化、旧习惯和旧风俗。

   要说打老鼠轰老家贼，还能分清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可要把四旧说清楚不太容易，那也得破。唉，这事越闹越热闹，直至影响到每一个家庭，甚至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轨迹。

（烧水的汆子）

   那什么是四旧呢？人们琢磨了，一定是老物件儿，可谁家没点儿老玩意儿啊，你像换过三回壶底的水壶，站都站不稳的竹皮子暖壶，还有老人沏茶烧水的汆子。图片是烧水的汆子，可以直接放到炉眼里，烧水可快了，就是里面结有一层厚厚的水碱，外面烧的跟锈妈是的，你说旧不旧得了。

   一时间，大街小巷嚷嚷动了，老旧物件成了坏东西，谁都怕沾包儿，又没个标准，家家自危、人人恐慌。这不，我妈也吓坏了，急忙跑回家上上下下的找，总共屁大的地儿，被我妈地毯式搜找了好几遍，唉，你还别说，最后抱着个什么东西跟我老爸嘀咕了半天。

（老瓷碗）

   原来我妈抱着个饭碗，一个白底蓝花儿的老瓷碗，图案好像是一小童在钓鱼，小童还梳着两个小抓阄。我妈一看，唉吆，这可麻烦了，一定是四旧，越想越害怕，扔了吧，毕竟用了好几代人，着实舍不得。不扔吧，万一给你定成四旧，那谁受得了啊？好嘛，一个老瓷碗成了烫手山芋，这是怎话说的。

   再瞧我妈，抱着瓷碗转了三圈儿，眼睛一通的乱寻摸，最后一猫腰，把瓷碗藏进了连三柜子里，直起身来还相呐，可怎么看都觉不妥，家里就这么一柜子，开门就看见了。没辙，摇了摇头，一哈腰又掏出来，抬头看顶棚，还是遥头，纸糊的房顶，指定禁不住，万一掉下来，还不把谁脑瓢开喽。

最后，我妈一眼相中炕上摞着的被褥，那时，一大家子睡在一土炕上，每天被褥摞在一起，唉，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这了，我妈一骗腿儿上了炕，掀开最底层，滋溜把老瓷碗塞了进去，拿手平整了一下被褥，嘿，这回好了，怎么看都觉得安全，扭脸下炕干别的去了。

   结果，晚上一铺被子，咕噜，老瓷碗又溜达出来了，我妈拿起瓷碗看了看，真难啊！想了半天，暂时搁谁脚下凑合一宿，反正明天还要藏在被子下面。唉，说到这，估摸着大家都有体会，睡的着着的，一翻身或一伸脚，碰到什么碍脚的东西，一般眼都不睁，伸脚就踹出去，何况又凉又硬的老瓷碗。可又说回来了，踹到谁那也不干啊，跟着一脚又踹出去，您就瞧吧，这一夜老瓷碗可没闲着，在大家脚下传来转去，不够它忙的了。

   终于天亮了，把大家累的哟，一个个伸着懒腰抱怨，这一觉睡的怎么这么累呀。我妈心里跟明镜儿是的，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事儿，熬到下班到家第一件事儿，就从被子底下掏出老瓷碗，左看看，右瞧瞧，眼泪儿都下来了。最后一咬牙，转身噔噔-噔大步出了屋门，耳轮中就听啪嚓一声，得，我家这个年龄最长，资格最老的青花瓷碗，结束了它传奇的一生。

   或许大家以为是故事，那就当故事听吧，其实这事才哪到那啊，不踏实的家庭多了去了，家家自危，不是藏就是埋。一到晚上，你就听吧，哐哐-哐凿墙的，噗嗤-噗嗤挖坑的，实在没辙，稀里哗啦砸碎的声音，好嘛，比白天还忙活。有的物件太大，没地藏，砸了又舍不得，你像红木太师椅指定是四旧，没辙了，索性找来锯子，噌噌-噌把椅背儿锯下来，得，太师椅秒变杌凳了。

   这说的只是平民小户，那些拥有深宅大院，站着房子躺着的地的人家儿，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当然打哆嗦的还有寺庙、书籍和文物什么的，不过这些咱管不了，还是说说三角地的垃圾堆吧。

                                         2024年6月10日 海淀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