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落的个午后,草木软腻。
路边行人寥寥,清冷正如此客店生意。
我以外,店中还坐着个男客,黑衣凤目,神色淡淡,本不见奇特,然身前几上,却是挤拥着各式小食,令人一眼瞥去,便不再那般忧心店主家口今日的生计了。
但见烤茄四串油油生光,似某颗默躺草畔却急待着路人慧眼惊见自身奇异之力的玄色顽石,眨巴着油光,盼待百年,幸而为个紫衣小孩童所见,孩童大大饱食后便一路滚跌而来,临近顽石,顿下,正成了个紫芋麻薯团。
“哎”,一边轻叹落上,肌体莹白的众少年横卧岩间,披搭着粉嫩绸衣、褐色麻衣,还有绿藻,静睨着顽石与孩童们,如是,身姿亦消散,散着米香的饭团却愈诱人了。
不见底的古池,漂上片青藻,仿是待着只成精的蛙跃出水面,重见桥畔伊人。
渐渐然,蛙再未出,古池亦化作了任人伸勺的小碗汤。
茶凉,店外清雨百无聊赖磨起了洋工,几上饭食却仍未动,似困倦了眼,硬生生撑着同个姿态,男子闲瞧着一桌之食,手中摆弄起杯来,却终不开动,那模样,应是在等人了。
我呵欠着,不禁走进前,好奇:“这般久了还不开动,您是在等人吧?”
“是。”男子抬眼淡应,与黑衣一色的眸,似将睡去,化为桌上另一道水羊羹了。
这般乏味长雨中,腼腆人的脸皮亦会变作吝啬店铺里包子的皮那般。
于时我泻开了话头,与他近乎:“等了很久吧?外头下雨,兴许,那人不会来了。”
黑衣男子却打赌般道:“他不敢。”
此三字如块石子,脆生生砸开了久封的酒壶,巧露出奇香诱人,那酒,或许正是段颇可作笑谈的情事了。
我那好奇之心便为全然勾起了,于是堆起了笑意,又问:“恕我冒昧,您那久等的人,是情人,还是仇人?”
他寻思久久,久得仿是挨过了辗转无眠的一整夜,方偏过头,低喃:“都不是。”
“那可是您顽皮成性的儿子离家出外,终于得了他下落,便送了信令他快来这处见您听您训话呢?”
这男子看去本是极年轻,然满盛了精怪故事的酒壶自砸开了洞,便是各色酒源源溢出了。
“抱歉,我还未成家呢。”黑衣人却并不恼,反抱臂探寻般望向了我,笑笑。
“那么,”我又随口慢言,“您可是活人?”
此言一出,似凭空伸下枝狗尾草来,挠得男子歪头顿了回,轻呵笑问:“你为何出此言?”
我见他有些兴然,便又自顾道:“或许呢,您已死去却心愿未了,于是借着生前形貌,想约来挚友见上最终一面,就如同菊花盟约一样。”
男子不再答话,屋外惘然轻雨,好似“腾”地漫至他眸间,连同几上那久置的小食,亦是迷蒙起来。
难道,那番话,正中了他心事?滚至舌边的话,紧闭至片沉默中。
“这雨真没个了结,”终于,男子自言,“看来,那老家伙准又睡大觉了。”
话方落,天降应答般,便进来个灰发男子,抚着撮撮透湿长须,跨步坐至黑衣男子身前,劈头斥道:“都死了多时了,还能作为只魅留于世间来了心愿,模样儿不错,还能整些秘术不时哄哄活人,这样的好事,左隐,你究竟还有何不满足?”
那叫“左隐”的黑衣人凤目眯起,深瞧着一桌美味,神思如幼狐迷途般道:“只是,烤茄子、鱿鱼饭团、麻薯这人间美味,我也愿像生前那样一尝为快呢。作为个不吃不喝的魅,真少了许多的乐子。”
“哎,死人堆里炼出的魅,真比人还麻烦。”灰发长须人故意般,面容恰隐于阴翳,无以望清了,只是,那话音朗朗,竟似乎暗透了股子自得。
“曾听闻一个传说里,有个身为女身的魅还与男子相爱生子呢,我仅是想吃东西,这事儿不难吧?”雨声细细,黑衣的魅嘟囔着,执怮起来。
“左隐,身为只魅,还会去信那些鬼怪故事,真天下罕有的蠢了。” 灰发男子似有意引诱着,大嚼起饭团,又悠悠道:“这事儿,只得容我再想想办法。不过,若是耽于饮食,只怕,会绊住你见那人的脚步,待他离世,若你心愿还未了,恐怕,就要成个无终的魅永远飘零人世了。”
“这我左隐自然懂。”
待我归去,雨依旧,仿若仅顾瞧着鬼魅之事,忘了尽头。
偶遇此事,真如一个骰子连掷出个把的七了,令人不禁揉破了眼。殊不知,那以后,正是整个儿故事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