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宋·蒋捷《虞美人·听雨》
幼时,因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因此每逢暑假,我便会独自搭乘长途汽车,花上十几个小时,到达陌生的异地。彼时,交通不像如今这么快捷,汽车也不是如今这般干净和明亮。那时,高速公路是旧的,客车是旧的,虽然是卧式的,但人和货物通通挤在床铺上、过道上,各地方言夹杂着,不像是奔赴目的地的漫长旅途,倒似是一场陌生人间的盛会。
最使我难忘的是,总是夜幕降临时,汽车盘旋在山路之中的情景。可能是颠簸的缘故,人在车内躺着总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在迷糊之中,年幼的我喜欢安静地趴在窗口看匆匆流动的车辆,看经过不同城市总是安静站在那的橙黄路灯,看黑黢黢背景下的树木。这些景象给我安定的力量,那是更幼稚地希望这夜行的车能够一直行驶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只是第二天总要看着车子驶进嘈杂热闹的城市。车是不管不顾我个人的心愿与祈求的,它最终要进入站点,完成它的一次任务,循环来回的使命。而我,同样的,循环地在终点前方渴望奇迹。可惜,这宏大的心愿总是落空,正如后来的我有过的或大或小、或伟大或自私的愿望;正如无数人希望将时间留住,将爱人的心留住,而最终却只是徒劳。
到后来,经历青春期的迷惘和痛楚,在数个失眠的夜里,偶尔在脑海中闪现幼时坐夜车的经历,那窗外的景象,因记忆更加清晰,仿佛是生命的另一种意味,专属于自己的孤独。只是当时颇有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式的无病呻吟。
直至大学时期,需要到遥远的地方求学。搭乘火车,二十七个小时的车程,年轻是最好的消遣。车上的一节车厢就犹如微型社会,由一个个现在的,过去的,亲密的,陌生的生命体联结而成。途中少不了他人的搭讪,断断续续,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因为彼此明白,到了终点,仍旧要各奔东西。这是纯粹意义上的过客。而当火车载着乘客进入黑暗时,白日里浮躁的车厢慢慢沉静下来。仍旧有打扑克的,调笑的,这声音像是从窗外传来的,这明明真实却来的不那么真切。
最后,只剩下铁轨被行驶过的有规律的旋律。听厌了歌曲的我,只好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无边的夜幕,看群山沉睡,看城市沉寂,心中只余下渴望与淡淡的疲惫和厌倦。
现在,几乎很少有机会再坐一回夜行车。如今的日子仿佛被复制过得,过得极有安全感。而这安全感是习惯性被厌倦了的。生活越是安逸,内心越渴求漂泊。渴望着,渴望下一次的夜车,再看窗外的万象,定会有一番不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