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回来了,行李和自己,都是姐夫拉回来的。
2014年7月,柒月的本命年正式开始,七月的噩梦,七月的烦躁,七月的沉闷,势不可挡。
黎老爷被确诊是小细胞肺癌那一刻,“Ca”就成了噩梦,从来把猪肺当做口粮的猫咪被强行喂食颗粒状的猫粮,从来把猪心当做美食的柒月想起来就脊背发凉。这些都是柒月接触最多的内脏,那些触目惊心的经脉杂乱无章,每一根都拉扯着神经,柒月总是思考那些坏掉的在黎老爷身体里的内脏是什么样子。
辗转在医院的走廊,柒月总在想为什么医院总让人压抑到喘不过气,哦,是因为楼层太矮了吧,所以,在黎老爷腰椎D12椎骨还没被癌细胞吞噬前柒月每天和陈太太陪他散步,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心伤世间百态。
2014年8月,黎老爷隔壁病床的张先生咳出一口血后再也没醒过来,凌晨3点,整个16楼人声鼎沸,哀嚎声持续到天明。整个16楼人心惶惶。
2014年9月,柒月和黎老爷在医院旁的出租屋过了半个中秋,陈太太不在,洛克潇也不在,晚上回学校,黎老爷买了月饼给柒月的室友,执意要送柒月回学校的黎老爷站在校门外,身影在夕阳下拉的有多长柒月不知道,她只敢拼命快步走,否则黎老爷是不会先走的。
因为化疗掉发,黎老爷索性剃了一个光头,为了爱美的老爷,柒月和陈太太给黎老爷精心挑选了一顶假发。
2014年10月,柒月和黎老爷去看海鸥,他们坐在双层公交的二层最前面的位置,天气热的像是在蒸笼里,柒月和老爷头上汗水大颗大颗往脸颊上滴。还好,汗水也是咸的。坐在滇池边的木椅上,他们一起沉默,一起发呆。
2014年11月,黎老爷所在的医院比较委婉的推荐了柒月和陈太太另一所医院,奔波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找不到方向。
2014年12月,新医院告诉柒月和陈太太他们只能尽量提高生活质量。柒月和陈太太红着眼睛在楼道里,看着黎老爷坐在医院花园的石椅上,化疗完的他戴着陈太太买的毛线帽子,对,在温暖的阳光里,他明明好好的坐在那里,为什么医生要说生命已快到了尽头。
2015年1月,求医无果,陈太太和柒月决定带黎老爷回家,家里的客厅变成了黎老爷的卧室,黎老爷已不能正常的走路。疼痛让他数日无眠。听说吃了吗啡会上瘾,所以黎老爷坚强的拒绝了,所以陈太太买的吗啡到现在还好好躺在抽屉。黎老爷胃衰竭,已不能正常进食。柒月和陈太太不得不再一次下定决心,到医院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2015年1月26,胸腔积水的黎老爷不得不再转院到别处抽积液。因为癌细胞的扩散和转移,静脉注射的液体不能吸收,多器官衰竭出血,每天的积液总是鲜红的。阀口一打开,便汩汩的不停。黎老爷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柒月那时候可以一个人帮老爷翻身,每天每夜帮他捏脚。
2015年1月31日,是黎老爷52岁的生日,也是陈太太49岁的生日。黎老爷从来是一个自恋的大帅哥,害怕氧气管影响美观,在和陈太太合影时特地把氧气管拿开。因为癌细胞的转移压迫到声带,黎老爷只是微笑,柒月恍惚间竟记不起黎老爷的声音。只记得黎老爷说“不要哭,我4岁时就没了爸爸,还是坚强的活下来了,你现在24岁,我女儿最勇敢。”
2015年1月31日晚,柒月做了一个梦,梦见黎老爷躺在病床上跟自己道别。惊醒,还好,黎老爷还在床上躺着,检测仪显示心跳是正常的,虽然他好像是睡着了。
2015年2月1日早,黎老爷心动过速,147/min,呼吸困难。洛克潇和医生签完病危通知单。柒月艰难的问出口“爸爸,您想在医院还是回家还是回您的老家。”黎老爷沙哑的说“回家。”
2015年2月1日下午3点多,医院带来的氧气根本不够用,表舅舅往他们医院正拉着一大罐氧气往终点赶。终于,2015年2月1日下午4点02分,黎老爷走了,带着他的故事走了。
陈太太说,柒月第一次笑,是站在黎老爷的肚皮上,黎老爷吐了一个烟圈,柒月就咯咯笑起来了。
小时候的柒月,是黎老爷肩膀上的指挥官,柒月说右,黎老爷绝不敢往左。
小学时的柒月,生病躺在病床上,黎老爷教柒月下棋,五子棋,围棋,象棋,却从来赢不过柒月。柒月不爱学习,被老师冤枉罚抄一百遍作业,结果睡了一整晚起来,作业本上却是两个人的字迹,毫无疑问,当然是陈太太和黎老爷的,柒月一看,心想完了,老师又要发飙了,黎老爷却说“他敢,他真敢打你你告诉我。”
中学时的柒月,早恋被黎老爷逮到,被叫到房间训话一晚上,不过黎老爷超级讲义气的帮柒月在陈太太眼皮下瞒天过海了。柒月贪玩被老师叫家长,黎老爷和陈太太推三阻四没办法,不情愿的带着心惊胆战的柒月去到老师家,当老师数落柒月时,黎老爷啪一声摔桌子走人,撂下一句“老子的女儿以后不需要你管。”虽然柒月从此以后语文试卷再没得过分,但柒月感觉超级威风。
高中时的柒月,第一次离开家求学,打电话给黎老爷诉苦,陈太太说,柒月在电话这边哭,黎老爷也在电话那边哭。柒月叛逆懒散贪玩,逃学上网看错时间还不接电话,黎老爷回家雷霆大发,把柒月的手机摔的碎尸万段,却在柒月哭过以后又带柒月买了一个新手机。柒月爱玩游戏,黎老爷索性在家里的电脑上装了柒月爱玩的游戏,和柒月一起玩,虽然打副本老是被队友骂坑,但黎老爷还是乐呵呵的不厌其烦。
大学时的柒月,黎老爷成了柒月的心理医生,黎老爷总是大段大段的人生格言,励志名言用QQ发给远在异地的柒月。快要毕业时,柒月和黎老爷起了争执,柒月想要到外面闯,黎老爷却让柒月考公务员。柒月气的一个星期没给黎老爷打电话。最后还是黎老爷说“去吧去吧,闯不下去的话再回来,回来咱给你开个店,你是喜欢干嘛呢?喜欢穿新衣服就去卖衣服吧,我看你天天做指甲,学学做指甲怎么样,到时候我给你开个美甲店,要不,回来玩游戏吧,反正你不想在外面了就回来。”
柒月回来了,落叶归根,人生总不能完全按照理想的步伐去走,有些梦想不是只有一个圆满的方法,放不下日渐苍老的陈太太,可是黎老爷,柒月同样放不下,他是彻底停在这里了,彻底不会回来了。
多少次,柒月开着车,想起大雪的夜晚黎老爷去车站接她回家,想起黎老爷每次送她离开,都要看着直到客车开走。就这样来来去去,回忆与时光对比,显得越来越仓促。
回忆里的黎老爷总是面对所有困难都能云淡风轻,天大的事也能把人逗笑,柒月一直在努力记起他的样子,直到有一天,洛克潇说:“姐,我发现你和爸爸越来越像了。”
爸,你听到了吗?我终于靠近你了,在这段拉的长长的道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