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阳高照,六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似乎已经有不安分的蝉鸣从树上传来,让人听了有些烦躁。
"好热啊!"凡诺一手抓起T恤,前后扯动,想借此扇风让自己凉快些。
"嗯,是啊。"旁边的杰希语气平缓地回答,他是个安静的孩子,即便热浪让凡诺骚动起来,他却依然镇静自若,仿佛感受不到温度似的。
"这鬼天气,我们走到教室都热死了,教室的风扇刚好又坏了一顶,而且刚好又是我们头上那顶,真是倒霉倒到家了!"凡诺喋喋不休地吐槽着,那表情也是极其丰富,配合到位。
作为他的同桌兼好友,杰希对此早已习惯,慢悠悠地说了句,"你试着别说话,或许会凉快一些。"
凡诺听了,机灵的他马上明白了杰希的意思,"怎么?你是嫌我啰里吧嗦是吧?你好啊你,一点也不关心朋友的感受,还嫌我烦啦!难为我这么重视你,你就这么回应我的吗?你是不是不在乎我啦,我可是你最好的小伙伴啊……"
面对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势,杰希双手抓着书包带,提了提肩膀,抓紧走快了几步。
"诶!你别走啊,不要逃避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想抛弃我,哎,你慢点!你走得太快了!"凡诺一边叫着,一边拔腿追着,直到拍上了杰希的肩膀。
"凡诺,"被追上的杰希突然停下脚步,"你喜欢蒲公英吗?"
不明白为何杰希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但凡诺假以思索后,回答"额,喜欢啊!我还见过呢!"
"你见过吗!"杰希眼睛发亮,盯向凡诺。
凡诺觉得杰希今天好像有点不正常,没搞清状况的他点了点头。
看到凡诺的肯定,杰希眼神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失落而又希望的样子,说"我也喜欢蒲公英,但我还没看过,我多想能看一眼,看看它们自由飘飞的样子,是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
凡诺觉得朋友好像把这个再平常不过的要求当做了心愿,有些奇怪。但转念想想,杰希平时除了上学放学跟自己一块儿之外,其他时间要么就是呆在家里学习,要么就是课间休息时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别人嬉戏打闹,的确没有其他时间能像自己一样疯玩了。
凡诺突然心血来潮,想帮助他实现这个并不过分的心愿。他拍拍胸脯,又拍拍杰希的肩膀,说"放心吧!下午放学我就带你去看,我知道那个地方,可多蒲公英了!"
"真的?"杰希抬头看了看凡诺,从他笃定的表情上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
为了让杰希更加确信自己的承诺,凡诺使劲地点了点头。
杰希笑了,即便平时的他不苟言笑,这次却露出了真挚的喜悦,为的是朋友的许诺和自己那份期待的心情。
时间仿佛也在顺应这一切,流逝地飞快,让黄昏尽快的到来。
褪去了热衣的斜阳,在微风的吹拂下也显得有些迷人。
"快走,我们现在就过去,可以赶在太阳下山前看上它们随风飞舞的样子。"凡诺兴冲冲地拽住杰希的手,亦走亦跑地拉着他离开教室,奔向校门。
杰希虽然被拖得有些慌乱,但眉眸间还是透着难以掩饰的期待和一丝丝兴奋。
直到他看到校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所有美好的心情瞬间沉没,换来的是紧张和安静。
"林阿姨?"凡诺在前面率先开口道,语气惊讶同时也伴随着失望。
面前这位妆容整洁,气势干练的女士对凡诺的招呼回以微笑,微笑之中透着一股严肃的压迫感。
凡诺不禁打了个冷战,转头朝身后的伙伴看去,只见杰希低垂着脑袋,那只被他拽着的手早已缩了回去,此时正与另一只手紧扣着。
他支支吾吾地叫了一声"妈妈..."声音太小以致在他身边的凡诺都听不太清。
"杰希,今天妈妈来接你回去,最近临近考试,妈妈希望你能保持好的状态去迎接,所以这段时间妈妈都会来接你的。"林女士平淡地说着,却透着一股吩咐的语气。
"好..."杰希安静地回答,头自始至终都没抬起。
"嗯!那我们走吧。"女士转身,兀自向前走去。
杰希这时才用眼睛看了看凡诺,眼神里充满了失落和不舍,但还是慢慢地离开了他,跟在了他母亲的身后。
凡诺心情复杂,他没有想到杰希的母亲会如此凑巧地在他答应杰希的同一天里,出现在他准备兑现他的承诺的这个时间,让他们的计划破产。
看着杰希和他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凡诺暗暗在心里下决心,一定要带杰希看一次他想看到的蒲公英。
临走时杰希的那个眼神更是给凡诺的决心敲上了坚实一钉。
期末考试将近,所有的孩子分成了两拨,一拨是认真复习准备拿个好成绩的,另一拨则是若无其事,该玩玩,该吃吃,该干嘛干嘛的。
杰希属于前者,凡诺则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但由于心系杰希对他诉说的愿望,凡诺倒少了些疯玩的样子,更多时候是一个人转着眼珠,似有其事地思索着一些东西。
每每想到一个点子,凡诺便兴奋跑去跟杰希商量,但多数都被否定了。因为杰希知道,凡诺能想到的理由和借口,沉练的妈妈基本都能看穿。
可凡诺不管,他始终践行他的行动,比如让杰希装病,这样就可以直接下课,利用到放学的空余时间去实施计划。但杰希实在不是个擅长说谎的孩子,起码不如凡诺,还没开始表演就已经露馅。
还比如让杰希假装有学习问题要向老师请教,借以留校一段时间,打发他的妈妈回去,但作为大学教授的林女士表示可以亲自辅导,这计划也宣告破产。
再比如,凡诺打算在中午的休息间隙中带杰希溜出去,可没想到却被同班同学向老师举报了。原来那家伙受杰希母亲的叮嘱,让他时刻留意杰希在校情况,而且或许还不止他一人在做这件事。
凡诺怒了,他没想到,杰希他妈对杰希的监控竟然到了这种程度,简直如同看守监狱犯人一般。
"这还让不让活了!这分明就是在监视你,连一点人生自由都不打算给你吗?"凡诺眉头直皱,恨恨地说。
瞥见杰希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神里充满复杂的神色。凡诺觉得,杰希在承受着他这个年纪承受不了也不该承受的东西。
"靠!大不了我们逃课去看,我还不相信了,我们想看的东西还有看不上的份!"凡诺伸手抓住杰希的手臂,一脸严肃认真。
杰希看着凡诺坚定的眼睛,心里生出几分感觉,他既羡慕凡诺的自由,又对自身的约束无可奈何,渴望打破禁锢却又不敢有所行动,只能将所有的心声掩埋,有时也只拿出来和面前的这个好朋友讲讲。
好一阵,杰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我们还是好好考试吧,暂时不去想这个事儿了。"
凡诺听了,不服气地反驳,说"杰希,你不敢说吗?你明明很想出去玩,包括去看你喜欢的蒲公英,甚至是更多的东西,你跟你妈说呀!或许她会答应你呢,这不是比我们继续对她耍心眼来的实在吗?"
凡诺此刻也明白了,解决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杰希的母亲。
"我……"谈及母亲,杰希便如同遇上牧羊人的羔羊,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杰希,试试吧!或许你妈真的会答应你这个小小的要求呢。"一向顽皮的凡诺此刻也变得苦口婆心。
杰希闪烁的眼神开始有了些稳定,他怯怯地回道"我,我试试看吧。"
凡诺听后面色轻松,倏地拍了一下手掌,说"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当晚,杰希早早地做完了功课,心想恰好明天就是周末,正好可以跟妈妈说。
杰希来到他母亲的卧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在听到一声"进来"后,他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妈妈……"杰希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
"嗯?怎么了,杰希。"林女士伏案写着些东西,没有回过身。
杰希搓着手指,嘴唇微张,隔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眼"我...我...明天...我想..."
"嗯?"林女士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转过头来,只是面色依旧严肃。
杰希看向母亲,眼神触及到她的神情时,原本就脆弱的念头又被压碎了一些。
他低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交错打转,正如自己忐忑的心情。
你不敢说吗?脑海里突然迸出一句话,那是凡诺的声音,让正打算打退堂鼓的杰希心中重燃起一丝尝试的希望。是啊,我不敢说吗?不,我要说!
"我...明天是周末,妈妈,我...我想出去玩,想去看蒲公英!"杰希提起一股劲儿说完后便马上低下了头,眼睛也紧闭起来,不敢迎接母亲接下来的眼光。
似乎是第一次从儿子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要求,林女士严正的脸上有了些许意外。她原以为,这么多年来,杰希在她的严厉的督促和教导下,应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对玩乐的事情本应没有渴求。没想到,他居然也说出了寻常孩子经常说的话。
"杰希,"林女士思索片刻就回答,"你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妈妈希望你能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玩乐始终是没有意义的,玩乐能给你带来的,书本一样也可以。"
"妈妈,我……"杰希眼睛已经噙有泪水。
"不用说了,期末考试还有两周,你赶紧收心,把精力都花在功课上,至今为止你一向都是全年级第一名,这次也不应该例外。"林女士语气坚决,不留一点余地。
杰希怔怔地看着她转回去的背影,泪水已经彻底涌出,果然还是应该一开始就放弃……
时间过得很快,考试逼近的紧张气氛也开始影响了一些不以为然的孩子,其中包括凡诺。
"凡诺!快考试了,你小子给我收敛点,到时候如果再不考个好点的名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耳边还萦绕着老妈的叨念,凡诺觉得脑袋涨涨的。
他甩了甩头,拿起笔,漫不经心地做起数学题来。下意识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杰希,只见他望着窗外发呆,手中的笔握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凡诺叹了口气,杰希自那天之后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学习的心思也是若有若无,但即便如此,凡诺认为期末考试杰希仍旧能拿第一名,这是他一直坚信的事情。
凡诺知道杰希的请求被他母亲拒绝了,但却不知道她对杰希说了什么。
杰希注定一直都要当一个乖乖听话的孩子吗?凡诺心里想,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知道杰希只有谈到心里渴望的东西时的心情和表情是快乐的,而那些东西并不是学习和功课。
"凡诺,"杰希难得开口了。
"嗯?我还以为你哑巴了,最近都不支声,也不跟我说话了。"凡诺打他的哈哈,但却非常意外。
"我错了吗?"杰希眼睛始终盯着窗外。
"你错了吗?怎么突然间问这样的问题,你到底怎么了?"凡诺有些奇怪。
"我...我多想看看蒲公英,我多想能亲眼看看,我还想摸摸它们,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说到蒲公英,杰希灰暗的眼中有了一点光芒。
"杰希……"凡诺有些心疼,他的朋友是连这微不足道的自由都不能获得的人。
杰希没有回答,重新回归沉默。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也如愿结束。
一向鱼混的凡诺此时非常高兴,一是因为卷子上的很多题他都碰巧会做,二是因为漫长的暑假即将到来。
心情愉悦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的好朋友杰希。他重新萌发出那个他没有兑现的念头,在他看来则是重要的承诺。
考试已经结束,我就算是带杰希出去,他妈再不通情达理,我先斩后奏,也不会怎么样吧。凡诺如此想着,就奔向不远处的杰希而去。
没有了考试这一心理负担,凡诺这次变得干劲十足。
这次杰希好像也受他感染,变得勇敢起来。恰好天公作美,杰希的母亲因为学生的一些指导工作,要晚一些才能回家,于是不能来接杰希了。
凡诺兴致勃勃地拉着杰希往他知道的那个充满蒲公英的地方而去。
杰希虽然也很兴奋,但是还是有所克制,因为不确定妈妈什么时候到家,所以打算事先给她留个纸条。
凡诺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他回了一趟家,在他家门口等着,直到杰希重新出来。
"走吧!"凡诺心情大好。
"嗯!"杰希也是神情宽松。
黄昏如同少女一般,藏在即将黑暗的天空下,拽过几片云彩,遮挡着被人发现的身体,羞红了脸庞。
轻风吹拂过,山坡上的草木摆动,一大片的白絮跃然而起。
它们如同一柄柄小伞,在微风的托抚下左右摇摆,向山谷间飘去,在夕阳的晖映中,又像一团团金黄色的绒毛棒,彼此交错,有的朝上,有的朝下,有的往左,有的往右,各自散去。
两个身影在山丘上被拉的很长,正是杰希和凡诺。
"看!很漂亮吧!"凡诺有些惬意地说,他虽说已经看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象,但这次仍旧心旷神怡,这或许是他兑现承诺后产生的满足感吧。
杰希的眼睛如同一面镜子,将这无与伦比的美丽尽数收入。他的身子颤抖着,嘴巴被惊讶和欣喜撑开了,出神的他似乎已经对身旁的凡诺置若罔闻。
"哎!哎!"直到凡诺又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杰希激动地说着,迈出脚,想前去触碰那雪白的羽绒。
"真柔软啊!毛茸茸的,但是轻轻一碰就掉了?"杰希抚落了蒲公英的一些花瓣,觉得有点惋惜。
"哈哈!它的花瓣是很脆弱的,一碰就掉,但是却可以在大风中支撑住,很神奇呢!"凡诺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杰希轻轻摘下一朵蒲公英,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
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转眼繁星已经布满天空。
凡诺躺在草坡上,他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天已经晚了。
"杰希..."凡诺揉了揉双眼,睁开后却没有发现杰希的身影。
他左右环视,都没有看到杰希。他从周围的草林中找了个遍,依然找不见杰希。
大概是回去了吧,凡诺想起他和杰希是瞒着家人出来的。杰希或许是害怕出来的时间太长,提前回去了。
真是的,回去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真不够义气。凡诺嘟囔着,离开了山丘,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杰希失踪了!得知消息的凡诺担心不已,第一时间就冲杰希家奔去。原来前天他们一起去看蒲公英之后,杰希根本就没有回家。
来到杰希家之后,凡诺看到林女士正守在门口,脸上尽是焦急和不安。即便凡诺对她的印象不好,但他也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在得知这种消息之后是多么的担心和紧张。
"凡诺!"林女士看见了他,连忙朝他走来。
只见她二话不说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妈妈,我出去了,我想看看蒲公英。"
"是你带杰希出去的是吧?他现在在哪里?"林女士把纸条摊在凡诺面前,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
凡诺心里打颤,他也不知道凡诺究竟去了哪里。他不明白在他睡着的期间杰希发生了什么,此刻他也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我去找他!"凡诺丢下一句话,就奔一个方向跑去。
翻天覆地也终究还是找不见杰希,凡诺的心瞬间被惊慌和内疚填满。他不甘愿就此放弃,因为这无疑是对他的打击和责难。
然而,从那以后,无论是谁,即便警察出动了再多的警力,搜寻再多的线索,也再找不见杰希的任何踪迹。
时间试着冲淡人的记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悲伤的,它都试着让其消散。
十年匆匆而过,倘若你还记得一个这十年来你始终未见的一个人话,那他就是你心中至关重要的朋友。
十年来的无数次,凡诺都来到这个和杰希最后一起但却不辞而别的地方。
看盛夏的蒲公英像往常一样飞散,自由飘荡,凡诺心中都会涌出五味杂陈。
蒲公英的花期将过,那人也不知在何方。人们都说他已经死了,但凡诺始终坚信,杰希并不会真正的不辞而别。
夕阳已落,繁星升起。在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之际,凡诺似乎觉得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感觉。
不待他转身,一个亲切的声音像蒲公英一般朝他飘来。
"你看!这是蒲公英,它们真漂亮,不是吗?"
泪水瞬间滑落脸庞,凡诺用力的点着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