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渔小时候天天做梦。
长大了倒是很少。
他喜欢呆在图书馆里,因为年幼时父亲告诉他说那里有书香,渐渐的,他还看出来,书里还有各色各样的小丑,各式各样的悲欢,书里的人老了的时候,喜欢穿熏香的冠服,把头发盘成髻团,坐在长藤椅上诵诗读经。然后日光会昏沉沉的照进来,照亮了人在地上的影子。
渐渐的,年纪长了,时间也老了,卫渔也懂了这些故事,就连书里每一寸灰尘班驳无定的下落,他都能默然的欢喜。
有句话叫弄晴吹管,山川流响。
等老的时候,自己的胸口就会渐渐沉重,像是压了石笋。
卫渔租了一小间的屋子,带着一个阳台和小卫生间,不宽敞也不狭簇,但一到晚上,亮起灯的时候,惨白的光线会溢满整个房间,跳进他的每个毛孔,纠出一条连绵的的绒线。
电脑边放的是他从家里带来的珍珠手链,那是刚认识时肖筱送他的。微微一闭眼,肖筱的脸在泛着白光的墙上放映成一部无声的怀旧电影。
卫渔与肖筱的关系,似乎是一场闹剧的线索——一个人的一见钟情——朋友间的陌路欢歌——短暂的幸福——然后故事在情人节前一天草草落幕。
卫渔想念肖筱,她想念她的淡淡香味,想念她在身边细声轻语时慵懒的双眼,在他生病的时候,能短信告诉他要注意身体——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其实卫渔并不喜欢这个身份。
当肖筱终于不在理会他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卫渔,你不可以放弃。
从那之后,卫渔便欠了自己一个约定,关于肖筱的。
他终于忍不住,把这个约定告诉小一与小陌。
小一不言语,只是笑。而小陌说,好可惜。
可卫渔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肖筱的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也让小一和小陌知道,这其实一点都不可惜。
朝九晚五的日子过得快慢不分,有的时候是只兔子,比如说吃饭与睡觉,有的时候又是只蜗牛,比如说发呆与失眠。
肖筱、小陌、小一在曾同一家公司上班,也住在一起。她们是卫渔收藏的相框里的三箱客。
时光有时很碰巧,卫渔正欲打电话给小一,理由已经想好,那就是他耐不住空闲,需要去肖筱那边转转。肖筱也许知道,也许又不知道,到后来卫渔疲惫于与小一小陌玩笑时的解释辩白。
往往这时候,卫渔会说自己便是那刺猬,渴望温暖却伤害别人。
他这样的性格,一点都不讨喜,一直以来,他习惯了毫无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畅所欲言,而亦只有肖筱——那是一首二十二行的诗歌。
初见的彼时,那是一个眉黛浅依的女孩,江南的婉约气十足。
卫渔有些不自然,小陌上前来,笑他,卫渔,你个路痴。
他心下惘然,忍住不去看那女孩,嘴上蜿蜒一番道,我一直就是这么痴的么?
其实痴分很多种。只是卫渔的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可要命的,这女孩是那般的大方,温声道,你便是卫渔?常听他们说起你,说你是只会写书的呆子。
这样的女孩子,怎叫他不动心。
她便是小陌早先在电话里提起的新朋友肖筱。同样出生在家乡小城,有着江南水乡喜黛韵味,食之清淡,说话温吞。
爱情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卫渔。
但幸运的是,肖筱一直待卫渔极客气。从认识到陌路,一直都很客气。
回家的时候,卫渔摸了摸下巴微微冒出的青茬,说出不声来。
他们四人,坐在一家火锅店里吃火锅。
鸳鸯锅,隔开素与辣,正好隔开卫渔与肖筱,这样的疏离和落寞,叫他心中莫名的一紧,夹一块煮得烂烂的贡丸塞进嘴里,烫得舌头发麻。
肖筱一直是笑,她完全将卫渔当作是日后的好友,却不知道卫渔对她已有了不轨之心,她单纯却不防备,甚至笑脸相迎,这给卫渔的,除了思念和踌躇,没有其他。
肖筱吃起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剥起虾来笨拙可爱,而这次,却不是坐在自己身边,她的碗里,满满的都是虾肉。白嫩的,若入了卫渔的口,一定是酸的。
那的火锅不是很辣,可不怎的,梦醒来时,卫渔被辣出了眼泪。
——一个人太傻的话,分不清悲欢真假。
卫渔去理了短发。
果然猜不透肖筱的心思,总是聒噪地发短信给肖筱嘘寒问暖,以至于他一直没时间懂得肖筱——自己的喜欢的,别人就一定要接受么?
有的时候,卫渔躺在床上,会和自己聒噪个没完,他唠叨说,肖筱,你现在又在哪里呢?天气预报说要大范围降温呢……哎,你怎么这么不关心自己啊,要早睡早起,累了就休息啦……
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会拿起手机,拨了肖筱的号码。
然后迅速挂掉,快得连肖筱的手机都来不及显示号码。
终于,肖筱说——有些,永远只是路过时的风景。
卫渔一个人游走在暮色里的大街上。
尽管他知道,这空气中有刺,夜光中有毒。
将手机关掉,一个人讲笑话给自己听。
他需要找个地方,安静下来。那个地方,不能是自己的屋子里,因为那个屋子里,有好多关于肖筱的文字,到处都弥漫着她刻在记忆里的姿势。
夜已经深了,城市渐渐凉了下来。卫渔想起肖筱欢笑的脸,然后是自己邋遢的,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疼得紧。那般好的肖筱,该是惹所有男孩喜欢的吧,只是傻子卫渔,竟然相信自己可以把握幸福。
有些过程,不过是占了时间的优势,而谢幕时,却是输了地利人和。
卫渔还是记得肖筱的号码。烂熟于心,刻骨不忘。那十一个数字,就被他揣摩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
可卫渔却没打电话给肖筱。
卫渔一个人在外面吐得死去活来,可是,他现在能打给谁呢?
小一接通了卫渔的电话,她问,什么事啊?
卫渔挂了电话。
蹲在台阶上,冷风吹过,像是可怜别人一般给自己一丝慰藉。
喏,卫渔,你一向以才自诩,此刻,却如一个乞丐。
但肖筱终究要离场,或许该说,卫渔终究该离场。
好吧,你看,肖筱从来都不爱卫渔。
这就是关于卫渔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