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是知名大学的学生,也是时代造就的佼佼者,没有战争岁月的侵蚀,没有饥荒年代的磨砺,更没有严酷专制下的斗争,K可以随意接触各种类型的信息和观念,他可以选择信奉某种教派或者笃行某种学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意嘲讽过去人们奉为神明的价值体现,并找到海量的资料支持他。
这是一个自由的时代,是思想自由和接触自由的时代,K十分喜欢这种感受并且想推而广之。传说中大学里有一台时光机,就藏在教学楼的最深之处,那建校元勋的丰碑之下,K每天都想找到这个时光机,穿越到历史长河中较前的位置,用现在的先进思想去拯救苍生百姓,用改革的春风吹散旧世界的阴霾。
寒来暑往的又是一个学期,K申请留校学习就是为了寻找时光机的下落,他满腔的热血和满脑子的思想,一定可以在某个历史时期派上用场:从经济体制到政治架构,从医学常识到迷信去昧,甚至一道美食、一首歌曲,他必将成为万民的主、造物的王,史诗里将他赞扬,民歌里将他传唱。
建校元勋的雕像独自矗立,丰功伟绩被镌刻在周围的石柱上。
月光下的面容威严而又肃穆,磨难和辛苦的故事被无声讲述。
经受岁月的大理石光洁如初,前来膜拜的学者将其擦拭。
知识和智慧会和时间同行,英雄的圣名却永不凋零。
K小心翼翼地摸着石雕,仔细寻找着关于时光机的一切线索。当某个字符被摸到,机关声音响起之时,K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临。
石板从中间分为两半,幽深的楼梯露了出来,楼梯很长,不知道要通往哪里。和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K扶着墙,慢慢走了下去。石壁上的火把依次亮起,如同深在地下的时光机在热情召唤着自己,温度不断下降,手在石壁上感受到了地下的寒意。楼梯旋转到最深处,K的面前又出现一条同样幽深的走廊,即使幽深,也挡不住一颗好奇的救世主的心。他大胆地、毫不在意地走上前去,忽明忽暗的亮光指出那便是正确的方向。
时光机就在走廊的尽头,静静的度过寒来暑往。
没有说明书也没有警示牌,机器的灰尘都无人擦拭。
穿越古今的大门终于敞开,有抱负理想的人们做好了准备。
红色的按钮和绿色的仪表,只要轻轻一摁就英名永垂。
鼓足了勇气满怀着希望,紧张和激动的电流充满神经。
没有绚丽的特效与灯光,无尽的黑暗才是时间的真容。
鼓膜已经不堪压力的重负,持久的压抑需要光明的出口。
新鲜而寒冷的空气似礼物馈赠,坚硬而踏实的土地就告别旅程。
K小心地睁开紧闭的双眼,寒冷的风裹着雪花,生生割在他的脸上,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让K有些眩晕,应该是雪盲。他分不清所处的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目之所及全是落雪的松林,还有偶尔几声狼啸回荡在远方。
K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热量正在流失,现代知识告诉他他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不会在前面的小山头后出现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面充满了融合现代科技的方便速食。积雪厚重有小腿那么深,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K全身的力量,浓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呼啸的寒风冻结了大脑,之前想要拯救时代的热情被极速浇灭,绝望正在慢慢侵袭他的全身。
工具和科技的发展延伸了人类的四肢,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不断对人类的思想翻新重铸。现代人的制度自信和理论自信在无尽的荒野中缓慢崩塌,我们可以说人类战胜了自然,但是没有说过是某个个体为之,是团体的胜利。
饥饿和寒冷侵蚀着K的身体,没有一年一度的绩效考核,只有每时每刻的生死考验,K坚持前行,希望不远处会有没有被掩盖的山洞和干燥的树枝。
微微的火光近在前方,呼喊和叫嚣在山谷传扬。
疲惫的旅人终见希望,是否能讨口蜜酒和热汤。
寒冰女王终隐去面庞,勤劳和勇敢能战胜蛮荒。
远道而来的好奇旅人,愿天主保佑你幸福安康。
上天眷顾了心怀上天的人,K看到了在森林深处的火光,那是一堆篝火,旁边有马匹、货物和武器。K快步走上前去,小心地检查货物,希望能有什么食物可以果腹。然而上帝并没有眷顾这位时空旅客,箱子里没有暖心的蜜酒和热汤,只有一些铁器和工具、还有一本圣经。K拿起里面的一个铁质的面具仔细端详,面具十分沉重,面容描绘的非男非女,有一只舌头长长伸出,表情似笑非笑,甚是诡异。K没有见过这种物件,却也觉得是不祥之物。
突然K听见响动,吓得把面具丢在地上,“哐当”一声。
响动应声停止,山谷恢复了寂静。K觉得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可能是野兽、可能是盗匪。脑子在激烈运转,可以初步判断这里是欧洲,具体的时间还不确定,起码没有进入到工业化的时代,因为物件的手工感很是明显,天主教的元素也频繁体现其中。而且这个营地应该有五六个人,货品完好、武器没有沾血,说明了没有受到攻击。他们是什么人呢,K自己问自己,是给予他食物,还是把他变成食物。
又是一声响动!K确认自己听见了,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一动不动,用自己仅剩的意志力和判断力聚精会神地听着,是从驮马拉着的箱子里。
箱子很大,看起来很重,上面缠满了写满经文的封条,仿佛里面是一件恐怖邪恶的东西。K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多次的响动他不可能注意不到。身为一个救世主,一个新时代归来的人,开启线索是第一步,他解放的可能是革新的力量或者是潘多拉魔盒。
随着封条被依次撕开,箱子开始更加剧烈的颤动,每揭下一条经文,仿佛就是揭下箱子上的一道伤疤。
封条被撕落一地,锁栓裸露出来,这是从外面插上的,所以里面的东西不管如何挣扎都不能将箱子打开,但可能是因为箱子的主人觉得附近人迹罕至,栓上没有上锁。K很轻易地就弄开了锁栓,深吸一口气后双手一台,打开了箱子。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K努力地睁开眼睛,箱子里面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没有饥饿凶猛的野兽,而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少女披头散发,亚麻质地的衣服难以遮蔽其裸露的身体,身上沾满土灰,由于寒冷和害怕的关系正在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在重复一些古怪的语言,眼神恍惚迷离,情绪极端的不稳定。
K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心想,难道前面的少女是这些人的猎物,这是一货杀人不眨眼的团伙么?深山老林之中,自己势单力孤肯定抵挡不过这些盗匪,也不知有个人有几条枪。K不禁心中嘀咕,自己刚穿越过来还未建功立业更不知今年何夕,就死在一伙无名盗匪手中,岂不是太过憋屈,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大学生穿越而来饥饿不说怎么还救得了这个少女?
左右为难之际,少女正努力挣扎想要爬出箱子,可是发现自己被脚镣束缚,刚想翻越就从箱壁重重摔下,手臂磕出血来。K于心不忍,连忙去扶,却不想少女受惊过度以为是来害他的匪徒,双手不顾一切乱抓乱挠,顿时K的手臂满是血痕。
少女突然怪笑起来,口中高呼听不懂的咒语,令人心骇。
K心中害怕,不知所措,只听得远处马蹄声响,一队人马来到,就是在这扎营的人。为首的身材魁梧,身着粗布衣裳,手持弓箭,一幅猎人打扮,待到近处,这猎人金发碧眼、五官深邃,一幅欧洲人的长相。猎人目光如电,一下子看到了K和少女,张弓搭箭就要射击,却被纵马从后面赶来的人制止了。
后面那人头戴兜帽、身着长袍,一幅沧桑的躯体躲在衣服里面,只留下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在外面摇晃。猎人放下弓来,十分警惕地看着愣在那里的K,透过K又瞟了一眼在地上挣扎的少女,表情空洞而默然。
后面十几个人连人带马陆续走近,破旧凌乱的衣服和草叉、斧头说明了他们只是一只农民集合起来的杂牌军,而低沉的头颅和消瘦的面庞也更能说明他们的士气并不怎么昂扬。
K双手举过头顶,希望可以化解这场误会,大家携手欢笑,一起去村庄享用那盛宴蜜酒。农民们低声窃窃私语,对K身上穿着的现在服装指指点点。K心中愉快,这些人哪里见过这种材质的衣服,一会儿拿出手机肯定要将他们吓一跳,指不定会被当成有魔法的大师呢。
农民们从小声的嘀咕到大声的喊叫,挥舞着草叉神情激动。K看着有些害怕,举起的双手迟迟不敢放下。长袍示意大家不要吵闹,看来他是这伙人里面的头儿,K心中想着,慢慢举着手朝前走去。
长袍开口了,大声呵斥着什么,可能是对K把箱子里的少女放出来有所不满,K只能连说抱歉,脸上堆出人畜无害的表情。长袍再次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长串话,也许是日耳曼语系的某个分支但是K并没有听懂,他知道即使是他唯一知道的英语,在这个时代可能也与现代的英语有天壤之别,自己只能靠着对方的表情来猜测怎么应对。
长袍看K反应木然也知道他没听懂所说分毫,便从衣兜中拿出十字架往K前面比划,口中念念有词,眼神坚定明亮,后面的农民看到此情此景,也纷纷拿出自己的十字架齐齐对向K。
K还没有回过神来,背后地上的少女确是露出一幅痛苦不堪的神色,在地上打滚哀嚎,双手深深地插进泥土当中。猎人想上前几步,却被长袍挡了下来,猎人脸色暗沉,默默站在原地。
K脑子里飞快的运转,一个想法凝聚起来,这群人不是强盗也不是猎户,这是一群讨伐女巫的村民。箱子里被封条封住的少女是他们心底里认为的邪魔,是撒旦的化身,是这些农民们灾年收成不佳的罪魁祸首。长袍看样子是村子里的牧师,他带领大家一起来把少女在深山里烧死,来向邪恶力量示威。K当然知道这是一场愚昧的杀戮,烧死无辜的少女并不能让贫瘠的土地中长出土豆,而对于少女残忍的酷刑只是一场人造惨剧。
你们煎熬神秘毒药,将瘟疫遍洒人世间。
你们是撒旦的情人,在荒野中飞上天空。
施行邪术的女人啊,不能容她存活在世。
死是唯一解脱出路,不洁之心永不跳动。
农民们群情激愤,感觉已经到了要行刑的最好时机;牧师高声喊叫,觉得民众的激情已经升至顶峰;猎人低头不语,双眼低垂落泪,想必这在泥土里挣扎的少女,正是他的子嗣。
K双手张开挡在了少女前面,他不允许有这样违背人性的事情发生,他目光如炬,希望能救下少女性命。没有理由的指控、没有证据的诬陷,少女的内向自闭被当成了与魔鬼的交流,少女的忠贞更成为牧师故意诬陷的动机。K知道猎人的心在滴血,但他更知道猎人的肚子饥饿,是女巫夺走了村民的粮食,是女巫引诱了纯洁的教徒。而K,只是历史轨道错位造成的一位旅行者,他要做的不是保护弱小,而是自证清白。
牧师步步紧逼,声嘶力竭满嘴经文,十字架在手中剧烈震动,K见退无可退用尽力气一把将十字架打落在地,牧师大叫一声后退了几步,仿佛看着一个魔力比自己高出很多的恶魔。这手臂一挥,K兜里的手机掉在地上。
手机屏幕亮起,语音功能被自动触发。
“对不起,我没听明白”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
牧师像受到了惊吓,没有丝毫感受高科技而欣喜好奇的感觉,而是万分的惊恐,他向村民和猎人高叫着,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可以吸收人类灵魂的盒子。
猎人闻言立马再次搭上弓箭,箭矢锐利直冲着K的脑袋。
K觉得猎人很悲哀,因为猎人即将要杀死试图救下这名少女的人,也是一个历经磨难穿越过来的时空游客。
K的穿越之旅、他的类似于普罗米修斯带给人类火光的行动,甚至在第一天就要失败了。他觉得历史上的伟人和先贤不是简单可以为之,如果有无数个人通过时光机回到了过去,想用革新的思想和先进的科技教化世人,可能只有一、两个人成功了,很多人在无人区饿死、很多人被野兽吃掉、很多人因为语言不通被谋杀、很多人发现自己其实对穿越前的社会也是一知半解,而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学习,他们韬光养晦,他们用尽力气生存下去,不被疾病和战争剥夺生命,然后成为一个所谓平凡的人,在历史书上成为注脚。
K选择了一场不回头的冒险,在学校里先贤雕像的暗门被校工关上,时光机的传说依然流传。
终于猎人射出那一箭,贯穿了K左胸前耐克的标记,历史与现实的短暂碰撞。K没有救下被当作女巫的少女,也没有给这个遭受饥荒的村子带来希望。
又一个恶魔被杀死了,诗人将英雄故事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