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在我的小酒吧里每天晚上就有这样一位客人。
他经常是站着喝酒,有六十多岁的模样,穿得极其花俏。不是衣服穿着时髦,而是在衣服的外面挂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标语。
嗯,你没听错,是各种颜色的标语。
这位老人似乎不喜欢言谈,每天只是默默地喝上一杯冰镇的威士忌就又默默地离开了。我好奇的看过这些标语的内容,都是揭露市政府办事不利和某些事件的渎职内幕。
有一天他又来了,好像很疲倦。他找个角落坐了下来,那一天他坐到很晚很晚都没有走。
酒吧打烊了。
我把停止营业的牌子挂了出去,从吧台上拿了一瓶威士忌。因为我注意到他今晚只喝了一瓶啤酒......是小瓶的那种廉价啤酒。
这一晚儿我们谈了很久,他说话慢极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正直的好孩子!”
他缓慢的却非常肯定地说。
“从懂事儿的时候开始,就想为自己的妈妈分忧。幻想着自己长大了会挣很多钱,让妈妈不再为家里没有钱买肉而焦虑,不再为爸爸的几两酒水而发愁。让妈妈能够穿上好看的衣裳,因为我一直认为妈妈很美……就是缺少好看的衣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妈妈只有三十几岁,当别人问起我的时候。我很想当然的报了出去,对方很惊讶……!回到家里我就跟妈妈如实地说了,妈妈苦笑着看看我。
“傻儿子,你以为妈妈永远也不会老吗?”
那一年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查了一下、妈妈是二十二岁生下的我。可我那时真的就认为妈妈应该是三十多岁……可见妈妈在儿子的心里是美丽的!”
“妈妈今天走了,才八十多岁。如今世上有多少百岁老人……可是她还是走了!”
我看见一滴水珠落到了桌面上,那不应该是汗水,虽然半夜里天气还很闷热,小城地处亚热带气候,很湿、很闷。可我还是看得出来那是泪水,因为老头儿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老头儿看了我一眼,接过我为他斟满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像一个长途跋涉后喉咙干渴的路人,喝得很贪婪。杯子里几乎只剩下冰块了......我又为他斟满了一杯。他抬起头又看了我一眼,深陷的眼窝里有一丝光芒一闪而过,感觉很犀利!老人接着讲:
“不知为什么我的青春期来的比较晚……我是指对女孩子的渴望。”老头儿笑了笑。
“小学时也对自己的音乐老师产生过好感,认为她很美!但大概只是钟情于她的温柔与热情,因为她从众多的同学中把我选拔出来,训练我中国的武术,但不是去参加比赛而是进行武术表演。多亏了她我喜欢上了舞枪弄棒,使我不甘心受坏小子的欺负……以至于后来自己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坏小子。”
在长达数时间的倾听中我大概的了解了他,他自今仍是独身一人。他说他有过被女人追捧过的时代……变的很遥远,远的已经忘记了。
他嘿嘿的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人生真的很奇妙,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左右你的命运。向左还是向右,可能都是在不经意间形成的……我深刻地体会了你们中国人经常说的一句老话“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这话说的太贴切了!”
“人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但是不经意间又会被他人所左右。或者无意间也会左右了别人,给别人带来了伤害自己却不觉得。这可能就是大家经常说的“误会”吧!”
“小时候我无条件的喜欢英雄。特别是你们中国文学作品中的英雄。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是我崇拜的偶像。看了三国也幻想着桃园结义……看了西游就想寻找水帘洞。对于唐僧的愚腐深恶痛绝,梦想着把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带到唐僧脑袋上……总之有太多太多的幻想。”
“当我攒够了第一桶金的时候,这一切幻想仿佛变成了现实。别人疯了我比别人更疯狂……总觉得自己就是孙悟空,只要头上的紧箍咒不灵,就永远的想疯狂下去……直到我的公司破了产。
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那里还有我的祖房和山地。我自己种粮种菜烤面包,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深山老林里的生活教育了我,我看到了山中环境的恶劣、生活的艰苦。看到了山民的淳朴热情和善良也看到了山民的狡猾自私和无奈。我又想起了城市的美好,回城后我开始思考,儿时的美好全都变成了可笑的记忆了。活着的英雄已经让我难以置信,曾经的偶像也渐行渐远……这时候我感到人的生命是暂短的。
“如何活着才不辜负自己的一生?”我反复的问我自己,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为自己而活着,不要影响他人!”
不要再说违心的话,(为了别人)更不要做违心的事。(伤害他人)为自己活着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打着为了别人的幌子偷偷的侵占他人的利益,甚至是公开的掠夺了别人的权利,还会大言不惭地说: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日本国民……”
多么可笑的理论!
这就是政治家的理论,所以我开始厌恶政治家。当然并不是指某一位政治家,我是把政治家当成一种职业来厌恶的。我以为政治家都是骗子……他们在愚弄百姓,想把百姓玩弄于股掌之中。上台前都会高喊着为了民众的利益而奋斗,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私欲。这种事例就不必说了,如今的网络通讯时代,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都在说明着一个道理:
“没有伟大的个人,只有伟大的民众和伟大的举措。用法律来限制当权政治家的疯狂该有多么重要,因为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人!权力赋予他们的能量如果膨胀起来,是可以毁灭人类的!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老头儿语气有些加快了,变得越来越激动。
“成天打呀、杀呀的有意思吗?”
老头儿撩起了衣服,我看到一身的花纹(刺青)和纵横的伤疤缠绵在一起,它让我联想到许多故事。
老头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站了起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并没有像许多日本人那样说些感谢的话。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口,回过身微微的笑了一笑,脸上的线条很柔和。
“你是个好人!”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就回头离去了。
他走了,披挂着一身五颜六色的标语,带着沙沙的摩擦声响,消失在凌晨的黑暗里......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看见他。一天去市政府办事,老远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讲演。我远远的望去,那老头儿仍然是一身五颜六色的标语,不同的是身后增加了一面两三米高的布制的字幕。上面写着:
“如今的政治家都是骗子!警惕!”
他手里拿着一个高音喇叭,像竞选中的政治家一样......
我向门口接待的工作人员问了一下,女孩子说:
“可能精神受了刺激,每个月都要来上几次的。没人赶他,也没有听众。可他一直都在坚持,几乎风雨不误!”
说完女孩儿吐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听说年青时他竞选过参议员......”
我愕然!
…… ……
酒吧里的客人说,那个老头住院了,因为没有什么亲人又拿着政府的低保,经常在市政府门前骂大街却拿不出事实……他去了精神病院休养了!
“年轻时他可不是这样!”
一位熟悉他的人对我认真地说:
“这个疯子年轻时是这个小城饮食业的大亨,下属许多店铺哟。如果不是一心想当政治家,竞选参议员连续失意的话……他可是个有钱人!”
“谁都知道竞选参议员是需要银子的,一旦落选就打了水漂……”
“全败光了……败光了。”说话的人惋惜的连连摇头。
我悲哀的想:
原来日本的政治家与疯子只是一墙之隔……呵呵,日本、可真是个光怪陆离的社会。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