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红薯酒存放的时间够长,入口时寡淡似水,后劲却足。红薯酒没有白酒那般醇厚,也没有啤酒那样清爽,它柔绵味苦,像一位身世惨淡的女子。红薯酒不醉人,醉心,没有心思的人喝它,压根喝不醉,可是世间有几人没有心思?油茶村人爱的就是它那份苦,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苦才能抵消他们身体上的疲乏,就像运动过后才拥有那份舒适。
瞎大娘打起了瞌睡,倩倩还不舍离去。玉梅与国珍收拾残局,洗洗刷刷到夜深人静。秋婆婆躺回了床上,不知有没有睡下。老张打了一个酒嗝,说他要回去睡了。瞎大娘听他说要走,催着倩倩也要走。倩倩撇下手里的石子,扶着奶奶去了。国珍安排玉梅去倩倩家里睡,所以玉梅也去扶了瞎大娘。
几人走远之后,听见老张哼唱起一首小调:“青山在,绿水流。山河依在,唯有我孙淑云换了容装。风吹鬓发,银丝飘。二十年老了我孙氏娘。二十年寻夫,夫不见。二十年想儿,痛断肠……”
原是一曲哭腔,老张哼起来,没有半点悲伤的味道,倒是引起村里的狗大叫了起来。
国珍忙完了,回屋看一眼秋婆婆,出门哄着瑞雪说要回家了,明儿还得早起上学去。李景平似醉非醉,与周子先聊个没完。周子先已经大醉,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一句话说了三句话那么长。小乐烧好热水,坐在炉边,默默等着周子先去洗澡。
国珍道了别,扶起东倒西歪的李景平。周子先送他们到院门口,李景平几次回头,对周子先说些稀里糊涂的醉话。
周子先目送他们到石板路,刚转身,又听见李景平也哼起来:“小生本姓陈,家有几亩田;别的都不种,单种一园笋。人说我不信,除非亲眼见;两脚不停留,来到了竹林。一园好竹笋,长得肥又嫩;园里有脚印,果然又歹人……”
李景平不仅哼唱,还手舞足蹈,学戏中人的动作。国珍一时扶他不住,转眼间,李景平失足掉进了稻田里,弄了一身泥水,嘴里还嚷着说:“凉快,好凉快。”国珍见他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好气,顾不得挽裤脚,下田里去捞他。瑞雪见他爹掉进田里,差点没乐出声来,忙过去帮母亲。院门口的周子先听见水声,吓得酒醒了一半,听国珍说没事,才醉了回去。
小乐会照顾人,见秋婆婆睡下了,给她拉了拉薄被,小心地熄了房里的灯。周子先洗完澡出来,脑袋清醒了许多,喝红薯酒就这点好,不上头不为难胃,醉得快,醒得也快。
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像一幅画,又像一滩水。微弱的灯光下,周子先和小乐都盘腿坐在床上。周子先轻声地念起国平的信:“秋奶奶,你老人家还好吗?身体是否还像从前那般硬朗?小乐怎么样?长高了些没有?学习有没有进步?有没有听你的话?家里有什么干不动的活,麻烦景平哥哥多帮忙,我回去了再感谢他。我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榨油厂经营不好,他们说可能会倒闭。不过,你们不要急心,我寻了份新工作,若榨油厂真倒闭了,我可以立马过去,累是累点,工资还行,比榨油厂高。小乐他,还是要你老多操心。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少喂些鸡鸭,我能保得住家里的开支,你放心。这个月寄送伍佰元回家,我想是够了,若是不够,可以写信给我。等小乐下学期开学,我再寄。一人在外,我就担心你们,你们好,我就安心。收信盼回,想念你们,想念油茶村。李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