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仰望幸福 ——漫笔填膺（2013年4月）
好几年不曾落笔了，每次想说点什么，头脑里却一片茫然。
能说什么？能有什么好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早已远去，可是，每当忙碌了一天回到租房，于人尽夜深时，总似有千种感慨，万般愁绪梗塞心头，顾盼左右，欲诉无人。
继而面壁枯坐，头脑里就会象画面回放一样，不断浮现过往的一切——都说女人要自强自立，都说不要做委曲求全的女人，可现实是如此的残酷，结束了名存实亡婚姻，为了生计漂泊异乡从事小本经营，却又掉入另一种异常艰难的深渊。
痛楚、心酸、懊恼、忿恨、无奈…百般滋味缠绕一起，似一把细小又钝锈的刀刃，对着心尖在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切割。
二
最难过的是如此空旷的长夜，想此时此刻稚儿幼女在做些什么？作业会主动完成吗？有人帮他们认真检查吗？在“家长签名”的一栏爷爷奶奶是否又忘了签？手指甲该长长了吧，身边的大人有发现给修剪吗？吃饭时坐姿态不正有提醒纠正吗？还会逗留电视机前不愿意去睡觉吗？
恨不得立刻可以飞回他俩身边，竭尽全力尽一个母亲的责任，每天可以亲手做好可口的饭菜，看着他俩美滋滋的吃下去；在自已身边淘气打闹，哭笑撒娇；亲自送他们上下学，每天眼看着他们一寸一寸地长大。
想此生最大的幸福，也莫过如此了。
若是在外面付出的一切努力，能赚到回家买套二手房的钱，也就可以实现与孩子一起生活的愿望了。
可是为什么就一直够不着这么简单的幸福？
越是这么想越是钻心的疼痛，绝望的忧伤由此象平静的湖泊突然被投下一块巨石，一层接一层的波浪不断扩展开来，停也停不下——
要是当初不追求所谓的“感觉”，而选择另一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也许就不会离婚；
或者就算选择了他，自己能够象多数女人一样，睁只眼闭只眼，长期忍受他荒唐无度、寡情淡义而不离婚，也就不必与儿女分居两地；
又或许就算离了婚，对方若赔付了财钱、房产，也就不必背井离乡另寻出路；
另寻出路，若不是撞上进退两难的店面，也不至于到现在给绑住了手脚，困守一处，无力动弹。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无年轻的资本，无启动的资金，更无从业的资历，想谋得一份略有盈余的收入举步维艰，更别说想要站住脚跟了。
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影响，只会认真恪守做人原则，拒绝假冒伪劣商品，从不看人喊价，从不投机取巧，踏踏实实，起早摸黑，苦心经营，几年下来，小小店子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那几个夫妻俩跟我差不多同时出来打拼的朋友早已经财源广进了。
以前电话联系，大家还能推心置腹的说点什么，现在或许由于生活质量的不同，聊起来已经味调不一。
她们急于要让温饱层的朋友知道自己是如何如何的精明如何如何的有眼光，又一次成功的把仿品巧妙加工成“正品”卖出惊喜价；跟采购商如何互利互惠取得双赢；
前期买的三居室近日又暴涨了可以出手了；
最近又可以安排一次全家出境旅游了。
相形于自己头脑之笨钝，生活之窘态，处世之幼稚，只有自愧不如的份儿，连孩子暑期过来小住带他们吃顿“麦当劳”都要另外省下开支。
来日所堆积的郁闷急于向老友倾诉的欲望一时消散无踪，只能对着电话那头顺着对方的情绪不住地表示对她能力的钦慕以及对她财富增长的赞叹。
直到对方心满意足挂上电话。渐渐地，朋友们的来电几乎都是同样的心理模式，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对她们反复吟颂赞美歌的兴趣，直到大家都懒得联系。
日子就这样在冷寂中走过，每天除了与顾客必要的交谈，其它时间已经很少能有说话的机会了。
在绝望的孤独中，也曾几次三番尝试寻找新的机缘，期盼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可是每一次到结果才知道，在现实生活里，一个无财无貌拖儿带女青春不再的妇人，想要获得一份实实在在的感情等于屡屡自找伤害，真是旧伤未愈更添新痕！
现代人的感情，犹如一瓶调了诸多添加剂的饮料，喝起来全无原有的味道和纯度，
自此，不敢再对此生抱有“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幸福梦想。
三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总是与困苦中的人过不去。
生意正处于半死不活中，退店无处可退，另找店面发展更无处筹资。
听家里说，现在的二手房也跟着涨了，暗自算了一下，倾尽所有也只能买到一间厨房大小的面积。
看来与孩子一起生活的愿望已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正在心灰意冷中，没料到被检查出身体内两处长了肿瘤，医生告知虽确诊为良性但必然抓紧手术，不然后果不容乐观，叮嘱尽快准备手术费用和陪护家属。
想想这些年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一点盈余就赶上一场手术费，更头痛的是，谁可以做为住院陪护家属？
在上父母老而老，在下儿女小而小，中间夫妻两离异，左右无姐亦无妹，虽说在侧兄和弟……罢了，另想办法吧。
突然想到以前最要好的同学就在邻近城市开设私家医院多年，可否到她那手术？有几个家乡的妇女在她医院打杂，不是正可以找个陪护吗？出院后还要休养，自己家乡人请她继续照顾也好说话一点。
电话过去，她听了情况，表现出莫大的关心和热诚，一边安慰说这是很常规的手术不必担心，一边满口答应就上她医院手术，不必有顾虑，其它一切都会帮我搞定，还说这一点小忙凭她们的医术和实力完全没问题，只管放心等她安排手术时间。
听了很是欣慰，毕竟是感情深厚的老同学啊，想当年她还羡慕生于城镇的我，周末经常与几个内宿的同学一起来我家小住玩乐，可现在的我连她的一根脚指尾都及不上啊！而今步入富人阶层的她依然能念旧，实在难得，心里很是感动。于是就专心等待她的回复。
可是几天过去了，还没有动静，只好主动询问。
电话那头口气依然很真诚：哦，这几天我太忙了，不好意思。你的手术我都记着呢你放心，不过你那其实也是很小的一种手术，其实到哪里做都是一样的，你觉得有没必要到我这边来呢？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再安排具体时间，不然，你也可以就近找一家医院，真的，不会有什么风险的。
是啊，她说得很有道理，我怎么就这么蠢要舍近求远？
于是重新找到原来那家医院，被安排第三天手术，想想其实可以请求退休在家的邻居刘姨，她平时跟老妈很贴心，也了解我的处境，是个很热心人，应该愿意帮我。
电话那边一听就应承下来：“你放心！我会去照顾你的，不单住院期间要照顾好你，出院后要休养我也会继续照顾好你，直到你身体完全恢复好我才回来，反正我平时也闲着。我明天就坐长途到你处”。
又反复安慰几遍，并且答应一定不会让我年迈的父母知道要手术的事，免得他们帮不上忙反添担忧。
放下电话心里又有点不踏实，要不要告诉姑姑呢？这家医院正好位于我和姑姑住处的中间，她与儿子儿媳一起住。
这几年姑姑身体不大好，本是不该去打扰她才对，可是，万一有什么意外…在这座城市里姑姑就是最亲的亲人啊。
电话过去，姑姑一边埋怨我没早点告诉她，一边要我回辞刘姨，说自己的亲姑姑在这边住着都不叫，反倒叫家乡的邻居从老大远跑来，这不是不想与她亲近嘛！而且刘姨过来人生路不熟的，怕在医院里摸不着头绪，怎么能照顾好病人。
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按姑姑的意思谢辞了刘姨。
接下来入院等待手术，跑上跑下到各科室做术前化验检查，晚上孤零零坐在病房里，周围走动的全是陌生而冷漠的脸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无助，很想找个说话的人打开手机却不知该拔给哪一个？
不禁想到尚在年幼的一双儿女，是否能感知远在他乡的妈妈正要经受一场手术的恐慌？把我抚养成人的父母，无能的我不仅不能带给他们物质上的安逸，带给他们精神上的安慰，还一直要让他们整天为我焦虑操心！抑制不住的泪水奔涌而出。
第三天早上，在百忙中专程从家里赶来代表家属签字的弟弟和姑姑来电告诉我他们已经出发在车上，路上堵车，但是可以赶在我手术前到达，此时护士催了几遍家属手术签名，只好自己给自己签上算数。
在将要进手术室前姑姑和弟弟满头大汗赶过来，正好送我进去。等我从麻醉中醒来，知道手术已顺利完成，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姑姑一直守在我床前，忙前忙后，悉心周到。
看到她略显疲倦的形容，担心劳累过度血压又会上来，就对她说现在一切正常，有事叫护士也方便，不如早点回家歇息。
姑姑看看也觉得确实不紧要，又帮我请了护工，反复叮嘱她要照顾好病人，又把手机号码留给她，提醒她若有异常一定要给电话，一切安排妥贴方回去。
想必这个护工也是老油条，总是坐没几分钟就有事，一会说回家去拿件衣服去去就来，一会说上楼上找个熟人有急事一会回来，一会说到对面病房问个事马上过来，后来才知道医院的护工都这样，一边在这里护理着尚未到期的病人，一边又开始联系上另一家病人了，难怪她忙。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医生叮嘱最少要一个月的静养期，可是一个人回租房，买菜、做饭、冲洗（用水得到外面提进来）等等诸多不便，完全不能做到身体静养，只好接受了姑姑的安排让表弟把我接到他们家。
表弟媳是个客气有余，温婉有度的人，心里不免觉得自己的到来确实打乱了他们一家的生活规律，很是难堪。
后半期辗转到表妹家，在感触于“锦上添花争相迎，雪中送炭争相避”的世态里，她们却给予了我细细微微的照料，密密实实的温暖。
四
这几年，最害怕的是每年春节来临，看到周围的人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回家满溢喜悦的脸孔，有说不出的羡慕。
过年了，该回家了，家里的人都等着回家了——
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幸福多么渴盼的事！可是我只有惶惑不安的无奈。
回吧，也只能回到父母家里，随后两个小孩接过来跟侄儿们挤挤一堂，难免打打闹闹，使得大人眼烦心更烦，何况兄与弟们各自的烦事已经是一堆乱麻，还得面对上门拜年的亲友们不厌其烦的“关心询问”，倍令我感到泼出去的水还拖儿带女往回流的尴尬。
不回吧，两个小孩眼巴巴的就盼着过年有妈妈在身边，父母也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异乡的租房里大过年孤灯相伴、自炊自饮，何况春节期间就算开店营业也无事可做。
就这样在矛盾中无处躲避，迟疑复徘徊，捱到最后，总在孩子声声催促中，在父母切切的呼唤里，一路抹眼把家回。
这个春节刚回到家门，就碰到久未联系的儿时好友。
夫妻俩一直在S市做建材生意，周边三个城市都有房产，另有三家铺面出租，资产上亿不敢说，几千万就是最保守的估计了。
见到我她非常高兴，很有旧交的热情。就请她到里面聊聊。
在她满身珠光宝气的衬托下越发显出我满脸沧桑，憔悴不堪，也许是看到我这寒碜的样子，就不停的问这几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好？问在外面生意和生活上的情况。
我只好一一告诉她当初如何因为人手、资金限制找到这个可以一个人打理的、价格又承受得起的商城里的店面；
如何在签下租赁合同的第三天，商城里面就新出台一个收费政策：必须要按租位面积缴纳万元以上不等的合同续签费，才能有继续经营权，同时上涨百分之十的租金。
大部分商户都无法接受这个不合理条款，纷纷组织罢市在商城内游行抗议，无果，又到市区、街道办各处游行上访，可笑的我刚刚接过的店子，就连续数天不能正常营业，并且卷入他们游行的队伍当中；
本地政府也几次派人上门做协调工作，特意给我们召开谈判会（并且就我个人情况默认商场方是误导、欺诈我签下租赁合同的行为，建议我把情况书面反映到信访办去），可是他们讨论来讨论去都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也没能给出确切解决的方案。
信访办也对我的反映消然无应，最后一切都不了了之。
商城方当然也没收回缴费条款的决定，后来才听说地方新闻媒体、政府相关部门早就给实力巨大的商城老板事先“打点”好了，我们再闹也不会闹出结果的。
那些老商户都在叹：这么累死累活的经营下来的利润，只能都贡献给商城老板了。
而我更冤的是：刚刚接手三天啊！就要跟着缴上这么高的“续签费”！不缴，这店到时不给做下去，我投下的资本货物如何收回？缴，如何甘心要负债来付出这莫须有的费用？
转让吧，整个商城罢市闹事已经弄得声名狼藉，周围的人哪一个会来这里找店？继续做吧，游行罢市已经严重影响了整个商城人流，生意日显惨淡，真是把我逼到死胡同，进退无路……
她听了我的境遇，连连摇头叹息，真是不知命运弄人还是该自认倒霉？又劝慰我一番，面对现实吧，既然已经这样了。
接着她说：“那你生意是这样了，哪里还可能赚到回来买房的钱？”，就劝我赶快到社区申请低保补助和廉租房。
我苦笑说：“行吗？咱以前的邻居某某不是条件比我更糟吗？身体也一直不行，听说都申请三四年了，不也还没轮上？我起码还有劳动能力呢”。
她听了哈哈大笑：“我说你傻啊，还真的傻，你怎么还是象以前那么天真！你以为，人家政府真的按实际情况来发放低保补助和廉租房吗？只要你上面有关系了，什么不能搞定的？赶快找找关系吧，住房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告诉你吧，我都领着低保补助！”。
我大吃一惊：“你领低保补助？”
她笑道：“是的，你不信？我们夫妻俩都领了几年了。是这样的，我们住S市那个区的社保办事处不就刚好在我店铺旁边吗？里面一个领导是我老公的朋友，他知道我们当时购房配有本市户口，就劝我们说，写上低保申请书我给你们办，以后每个月你俩一起就多了二三千元的进账。我老公当时说，那怎么行？我天天开着小车往来店里，店铺也明摆着，还申请低保？岂不笑话！他说：你还会嫌钱多？你以为，低保补助是给穷人领的？真正的穷人要领还领不到呢！让他们跑断腿等上猴年马月去！你不是我兄弟我才不想帮你！又是政府的钱，不要白不要。你尽管写上，反正你们是名正言顺的本市居民，谁还吃饱了去检你有房有车有铺面。而且银行的账号现在也查不到具体款项。就这样我们写了交上，真的不久就批下来了，呵呵，一起已经领到六七万元在手里了。”
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她赘肉堆成一团的笑脸，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堵得慌！后面她继续跟我说今晚全家要去什么山庄烧烤，明日到农场采摘，后几天到哪里哪里度假——我就没再听下去了。
五
“只要有信心，就一定会成功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只要勤劳，就能致富”。
“女人一定要自尊自爱，一定要有独立的人格”。
“做人要行得正走得直”。
“做人不能昧着良心”
一直以来，社会上所倡导的做人准则，我都一一信奉，一一遵循.
可是却把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糟糕，看来我得好好总结自己的失败原因了！
原来那些“至理信条”就象贴在墙上的精美图画一样，主要是装饰之用，或给失意之人当以自勉自慰。
迂腐的我却一直按着这“道”的框框内行走！却不知社会底下另有一套“潜规则”才是真正可以安身立命之“道”。
原来“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才是生存的指导方针啊！
难怪跟朋友们的生活差距越拉越远，远得就算坐上飞机，也赶不上他们的脚步.
难怪现在只能站在人层的底下，踮起脚跟，仰望远处的幸福。
佛说：放下，即拥有。是啊，放下了，一切就轻松了。
我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又有什么需要烦恼？
就这样活着吧。
平常的日子里，偶尔在菜农手里买到一扎自然长熟的鲜嫩的青菜也可以把它当作值得开心的事。
听到顾客一句真诚的谅解话，也可以让温暖盈胸；
闲暇时，在网上读一读博文，在“今天有语”和“美丽的红楼”里面，发现一些触动心灵的美丽篇章，也可以得到一种精神的慰藉。
就这样活着吧。
起码，我还可以仰望幸福，因为，有的人连仰望都做不到了。
